Y神,我大学的班长兼室友,长得高大威猛,腼腆靠谱。
此人有两大特点,其一是能扯,任何事情基于理论他都有完美的解决方案,可是从来没做成过;其二就是想谈恋爱和减肥,大一刚来的卧谈会他就信誓旦旦地想要找个妹子,信誓旦旦地想要减肥,结果很尴尬:大四毕业,身材好到爆炸,妹子,没有。
大一快上到一半的时候,有天晚上,Y神拎着一箱啤酒回到宿舍,把啤酒箱王地上一扔,来了句,老子表白失败了。
我和另一个室友W默默地对望了一眼,二话不说从被子里钻出来,乖乖地围着酒坐好。又尴尬又兴奋。
我们每人两瓶啤酒下肚,Y神总算是絮絮叨叨说完了,总结起来就是暗搓搓看上我们班一姑娘,然后鼓足勇气表白,没有悬念被拒绝。
要说这姑娘,是我们班团支书,安,也算是我们班上一奇女子。首先奇瘦无比,就是那种你觉得能够一只手拎起来的瘦,再就是奇静无比,她有个绝活,能够一直躲在人堆里玩手机,没玩的了,就解锁再锁屏再解锁再锁屏,往复循环……
一般看上姑娘的套路是,初初见你,你在人群中独自美丽,安可倒好,我在人群中独自低头,也能惊艳一个汉子。
实在想不通Y神是看上安什么了,但作为室友,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分析姑娘,而是分析战术。
我们两个左一句右一句教育Y神,这就是你不对了,你告白前应该给人姑娘一个信号,让人姑娘有个心理准备,你这冷不丁上来就告白,这……这样不好。
W灌了口酒,狂点头,嗯,就是这么个道理,为了表白这个临门一下有效果,你总得铺垫一下。前戏不是目的,但是必不可少。
Y神抬起忧郁的小眼神,惆怅地说,妈的,有些饿。
……要不,外面撸串?
那走吧。
那晚夜宵过后,我们也就没再提这件事,感觉它顶多就是一道下酒菜罢了。
没想到,两周之后的一个傍晚,Y神和安同时翘课,消失了。
W盯着我看不说话,用眼神跟我讲了个故事。
我一脸痛心疾首,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龌龊。
你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Y神得请咱俩吃饭了。
……我也是这意思。
Y神是在三天之后的晚上回来的,他推开宿舍的门,手里拎着一箱啤酒,垂头丧气的。W和我硬生生把调侃的话咽下去。
喝酒吗?Y神问。
那天晚上的酒局,异常诡异,Y神全程沉默,一瓶一瓶的喝酒,我和W颤颤巍巍举着手,你,你少喝点。7、8瓶喝完,Y神长舒一口气,你们知道吗,她有男朋友。
那天的Y神,比之前更加絮叨,但是讲的故事也确实比前一次更加精彩。原来安有个男朋友,是异地,前两天在电话上跟安说分手,安不甘心,想要当面问清楚,但是又不敢一个人去,就找到了Y神。
有什么好找的,不就男朋友变心了吗。W说。
她怀孕了。
Y神用这句话结束了我们那天的酒局,没人再说话,他就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像是喝醉了。我和W两个人给弄到床上,也就洗洗睡了。
黑暗中,Y神翻了一下身,我这月的生活费都拿去给安打胎了,吃饭这事儿,靠你们了。
我靠。我和W同时轻忽。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Y神都特别不要脸的在我们跟前蹭吃蹭喝,然后屁颠屁颠地跑到安跟前,端茶倒水,嘘寒问暖。
有一回在教室,上课,正好撞见Y神正凑在安跟前讲一个莫名其妙的笑话,讲完之后,安刚好锁上自己的手机,抬起头,礼貌性地笑了一下。
我和W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绕过Y神,径直朝最后一排走去。Y神也没理我们,反正那段时间,除了蹭饭,其余时间都奉献给了安。陪她自习,陪她跑步,陪她上下课,大下午的上个课,都给人送回宿舍。
安起得迟,老是不吃早饭,Y神这个瘪犊子知道之后,每天威逼利诱我们两多买一份早餐给他,然后天天给安送早餐。那个时候差不多冬天了,早晨灰蒙蒙亮,还冷。有一回安下楼太迟了,早餐都等凉了,Y神说了句,你以后早点下来。安像被长矛刺了的松鼠,把早餐塞到Y神手里,你嫌我慢就别再等我啊。说完就跑了。
Y神当天去了超市,买了个保温盒,次日又一如往常地去了女生宿舍楼下,等安下来,傻呵呵地冲上去,没事儿,你以后迟点也没关系。
看着他们两个细水长流,有一种老夫老妻的范儿,好像一不小心就能奔白头偕老去了。
结果,某天晚上,Y神又拎回一箱啤酒。一进屋就抬起头问W,你不是说得有前戏吗,这么长的前戏还不够?
我一愣,随即转头看向窗外,眼疾手快地带起挂在脖子上的耳机。
我跟她表白,悲剧了。
有……有可能是你说话方式有问题吧。W一边说一边走过来扯掉我的耳机,你说呢?
得。
又是一个夜晚,又是一箱啤酒,我们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就是这事儿,是信息战,得知己知彼。
明天,把她的室友约出来,一顿饭的事儿,总能套点儿什么出来。W笃定地说。
不过这回真让W给说对了,我们用寒冷冬夜里一顿热乎乎的火锅融化了姑娘的心,她是安的室友,我们吃得飘飘欲仙,在腾腾的热气中,她满足地吃了口涮羊肉,说,安啊,她有男朋友了。
不是分手了吗。
谁知道呢。反正是剪不断理还乱,有时候特别甜蜜,有时候又吵架,冲着电话又哭又笑。哎哟喂,这冻豆腐真好吃。
我咽了口唾沫,偷偷地瞄了一眼Y神。
回来的路上,Y神用一种上刑场般决绝的语气宣布,从今天开始,谁也别再我跟前提她。
那天之后,Y神真的没再找过安,但因为那顿饭,我们和安的室友关系热络起来,主要体现在打那以后都是借她的作业抄。
有时候忘了抄,她也会提醒我们。反正从此,我们三个再也没有担心过作业的事情。
很长一段时间内,Y神没再和安有交集,长到我们产生了,他们两个之间根本没关系的错觉。再次注意到安已经是大四了。在教学楼下,我们要进去,她正往出走,迎面撞上。
她的脸触目惊心。有伤,嘴角和眼角一片紫。
我下意识看旁边的Y神,W看着我,Y神看着安,安哪儿都没看,径直从我们身边走过。
理所当然,那晚Y神回来得很晚。我和W都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一边等一边感慨,原本想Y神和安是一出短剧,不成想,这都奔三百多集韩剧去了。
快十一点的时候,Y神终于回宿舍了,没拎酒,没说话,倒头就睡。
第二天起床,Y神拿出他老干部开会的语气跟我们宣布,我们在一起了。我正睡眼惺忪刷牙呢,被他这么一吓,一整口牙膏吞下去......
按说,历经四年,终于修成正果,不说喜极而泣吧,总得喜气洋洋一把,结果这两人平静成安河桥的溪水。
W反驳我,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行吧。有点夫妻相也是应该的。
Y神约我和W去吃饭,安也在,但她从始至终除了临走的一个微笑,全程都感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成了座雕像,Y神也没和安交流。看他们两那架势,感觉有人掀开我的天灵盖,把一瓢凉水直接泼了进去。
他们就以这种诡异的默契缠绵在一起,直到临近毕业。中途倒是发生了一件事,一时传为佳话。
Y神拿到少得可怜的实习工资之后,斥巨资给安买了瓶香水,结果安没要。Y神一气之下,把香水送给了他妈,给阿姨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连说这儿子没白养。
后来一切一如往常,只是记得Y神拿着那瓶被安退回来的香水,在宿舍里呆呆地坐了一下午。
毕业的最后一顿大酒,就我们三。为这个干杯,为那个干杯,反正是找了各种名头就为把自己灌醉。到最后,Y神喝大了。
我和安分手了。
W举着酒瓶没说话,我抬头看了看刚下过雨的天,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觉得挺佩服Y神的孤勇,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攻坚战中从没逃跑过。
她和那个男的一直有联系,那男的找她借钱,后来又背着她交了新女朋友。安气不过,找他,结果被打了。
她从来都没爱过我,对不对。
已经是深夜了,饭店里还是一波一波的进来人,都是互道再见的毕业生。我们三个沉默着,没再说话。
喝完酒的第二天,Y神就走了,去另一座城市工作。我说不上什么感觉。有点像,午后三点的时候,一个人看完电影走出电影院,被阳光晃了眼,用手遮了一下,再看,周围车水马龙,行人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