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深宫中,所有女子的悲喜荣宠都寄于一人,有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就必定有人斜倚薰笼坐到明。然而对于初进宫的宛如来说,她更愿意选择后者。
虽是奉旨入宫,却没有位分,没有封号,宛如只得以一个秀女的身份住在延禧宫偏殿,与她同住的是吏部侍郎之女石氏。
因为入宫是可以带自己的贴身侍女的,所以宛如便带了紫芫和柔奴。她本不忍她们跟着自己受苦,可无奈她们执意如此,她也只得随了她们的意思。
虽然只想平淡度日,可是当所有人知道她是被撩了牌子又重新入选的秀女后,便注定得不到想要的平静了。
许多妃嫔的眼睛都盯在这里,想看看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更想看皇上什么时候会召幸她!
可是刚入宫,便发生了一件大事,贞嫔小产了,并且所有的矛头指向皇后,皇帝大怒,将皇后禁了足,并命佟妃协理六宫。
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宛如正在偏殿写字。
格格,您说贞嫔小产真的是皇后所为吗?柔奴看着宛如问道。
还未等宛如回答,一旁的紫芫就斥责道:不可胡乱议论,小心惹祸上身!
从前总在书上看到各个朝代的后宫都是阴谋不断,算计人心,我还总是不相信,如今倒真的信了!宛如一边搁笔一边又说道:堂堂皇后去陷害妃嫔,不也可笑吗!
紫芫点了点头,说道:这论起来,贞嫔还是你的族妹,如今小产,你要不要去看望一下?
是啊,小时候还一起顽过呢,记得那时一起放花灯,都许愿今生能嫁一知心人,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宛如说着叹了口气:不晓如今都进宫来了!
她如今小产,按说我应该去看望,可是在这宫中,过于亲密只会给人视为一党,我自己本就处于这风口浪尖,又何苦再给她带去不必要的麻烦呢!宛如说着又道:不知道这宫里哪里可以放花灯,晚一些我去放花灯为她祈福吧!
紫芫低头想了想,说道:放花灯给人知道了也多有不好,还是去钦安殿吧,烧炷香给那未能出世的孩子,也为贞嫔祈求福泽!
宛如一听,觉得如此正好,便点头表示赞同。
趁天色稍晚,她才带着柔奴来到钦安殿,近来天气多变,她也不甚染上了风寒,时不时会咳嗽几声。这刚拈了一炷香,她就咳得不停,只得赶紧从身上拿出那半块手绢,捂着咳嗽了一番。
待稍微缓和了一下,她才复拿起那炷香,对着神佛,潜心祈祷。
从钦安殿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金碧辉煌的紫禁城顿时漆黑如墨,被些微灯光照得若隐若现。
夜里,天气更凉了一些,一阵风吹来,又引得她剧烈咳嗽了起来,习惯性地想拿出那半块手绢,却发现不见了,她一下子慌乱起来,更加重了咳嗽。
柔奴,我的手绢呢?宛如一边咳嗽一边问道。
方才不还在吗?柔奴知道这半块手绢的意义,不仅仅是因为那是她额娘的遗物,还因为那是她和他日后相见时唯一能证明彼此的信物。
定是掉在哪里了!宛如说着便往回走,全然不顾自己剧烈的咳嗽。
柔奴本想阻拦,可是知道那手绢的重要,只得陪着她沿着一路寻找,最后又一路走到了钦安殿,仍然没有。
可是她仍然不相信那块手绢会掉了,她又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在那段路上找了三遍,可是依然没有。
此刻,她有些绝望,命运安排她进了宫,让他们此生没有相见的机会,如今连唯一的信物都丢失了。
那也是额娘留给她的东西啊!
剧烈的咳嗽,来回走动的疲累,让她的身子变得越发沉重。柔奴扶着她刚走到延禧宫偏殿门口,她便晕倒了过去。吓得柔奴赶紧大声唤来紫芫。
她这一喊,自然住在一起的石氏也听到了,赶紧带了丫头出来,帮着一起将宛如扶到榻上。
格格这是怎么了?紫芫说着伸手去摸了摸宛如额头,呀,发烧了!她说完赶紧去打了冷水来用帕子替宛如敷上。
见石氏在,柔奴自然不好说手绢的事,只说道:格格这两日本有些风寒在身,方才出去又吹了些许凉风,又走了许多路,所以身体一时不支。
还是赶紧去叫太医!紫芫说着朝柔奴吩咐道:你快去太医院找一位太医来。
柔奴听了便也赶紧去了,不到一会儿,却只见她一人回来。
太医呢?紫芫有些焦急。
姑姑,太医不肯来,都说有事在身!柔奴说着都要哭了。
宫里向来都是拜高踩低,分明就是欺负宛如没有位分,只是小小秀女。紫芫十分生气,叹道:这宫里就算要平安度日,也一定要有一个无人敢欺的位分。看着宛如面无血色的躺在那里,她既担心又无助。
你们不用担心,我已经让人去唤了太医,想必也快来了!石氏话音刚落,便听见说太医来了。紫芫与晴柔惊喜万分,向石氏连连道谢。
进来的是一位年轻的太医,他替宛如把了脉,还开了些药方。
太医,我家格格没事吧?紫芫关切地询问。
放心,小主只是感染了风寒,外加急火攻心,一时病倒了!一会儿从太医院按方拿了药来煎了给小主服下,便无碍了。太医说完看了看石氏,说道:如今气候多变,小主也要当心,莫要感染风寒!
多谢楚太医!石氏的声音总是温温柔柔的,她说完又对紫芫道:好好照顾你们家小主吧,一会儿我让初雪把药煎好送过来!
紫芫一听,忙道:今日之事都多谢石小主了,如今怎还敢劳烦,煎药的事还是让柔奴去做吧!
石氏听了,点了点头,便带着侍女回到自己房中去了。
经过三日调养,宛如总算好转,知道自己病倒时无太医肯来,也是一时感叹宫中人心凉薄,听紫芫说起是石氏帮忙找来了太医,意外之下备觉温暖,身体稍稍好转后,便亲自去向石氏道了谢。
经此一事,二人之间便常常来往,开始以姐妹相称。石氏稍长一些,宛如便称她作姐姐。
今夜,月色极好,宛如便约了石氏一同赏月。同一批秀女中,其他的秀女都已经有了位分,不是答应就是贵人,而她们两个却仿佛被遗弃了一般,石氏经常说笑,谁让我们两个不是姓博尔济吉特氏呢!宛如觉得这样的日子倒也平静,远离了那些勾心斗角。
妹妹,平日在府里,都喜欢做些什么?石氏看着夜空,突然换了一个轻松的话题。
宛如听了,亦看了看星空,之后便笑着回道:我最喜欢的就如现在这般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明月繁星,什么都不用去做,什么也都不用去想,最是心情畅快了。宛如说完又看向石氏,凌岚姐姐呢?
凌岚听了,亦直爽道:曾经我也同妹妹一样,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就是喝酒也是一个人,或者是在皎洁的月下,或者是在花间,捧着酒就那么喝着,醉了就那么躺在花间,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
姐姐!宛如惊喜地看着凌岚,眼中流露地是一种久别的激动,凌岚说得那些也正是她曾经的状态,那时还在别院中,没有阿玛的关心,所有的岁月多是一个人孤单度过。
可自从接触到汉学后,她也开始沾上了酒,学着诗词中所写的那样,学着李清照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学着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学着柳永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那时的她虽是一个人喝酒,却常常会多备一个杯子,而醉后,梦里也会多一个人,那个让她放在心里的少年,虽然看不清容颜,却总是长身玉立。
我与姐姐性情相投,只恨没有早些相识,日后若有机会,定与姐姐畅饮一番,醒时月下酌,醉后花间眠!宛如说着,眼中闪出异样的光彩,那些过往虽孤独,可到底有梦支撑,而如今,梦已碎,她看着那漆黑的天际,眼神又黯淡了下来。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不高兴了?凌岚拉过宛如的手,关切的询问,之后又猜测道:妹妹定是在为现在的处境伤感,觉得如今已不能回到过去那般自由畅快了吧?
凌岚说着又续道:入了宫,的确很多事都会身不由己,可是你我也要看开一些!
宛如听了,微微点头,又道:姐姐说得是,好在宫中岁月,还有姐姐相伴。
你我虽只想在这宫中平安度日,可是你也知道远离勾心斗角的同时也是会步入人人可欺的境地,所以未来的每一步都会很难!
凌岚说着拉过宛如,你看,咱们才入宫来,就发生了贞嫔流产,皇后禁足的事情!
凌岚说着压低声音道:我听人说起贞嫔这次是第二次流产,前一次听说是静妃所致,也就是前皇后,皇上因此龙颜大怒,这才废了后。如今这次所有矛头又指向现任皇后,听说皇上也想废后,可皇太后说没有确凿的证据,怕冤枉了皇后,皇上这才作罢。可见宫里风云搅动,不得安宁!
皇上为了贞嫔,不惜两次废后,看来皇上对贞嫔也是真的宠爱!
宛如说着话思绪却回到了幼时,那时的自己与贞嫔都不过几岁,在去别院之前,她们也是经常顽在一起,只是后来,却再没有见过了。
她记得贞嫔从小的愿望就想嫁一个情投意合的知心人,如今受到帝王的万千宠爱,她却不知道该不该为贞嫔感到高兴!
虽说集宠于一身也是集怨于一身,但若能得到真心,那也是甘之如饴!凌岚说完看着天上的皎皎明月,却没有再说什么。
宛如想起自己那半块丢失的手绢,不由悲从心来。那手绢落在任何人的手里,都只会是一块破布,随手便会扔的,可是她却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