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夏,四月,董卓到长安,公卿皆跪拜于车下迎接,董卓用手拍拍皇甫嵩说:“义真,你怕不怕?”(皇甫嵩字义真,参见之前公元189年两人解下怨仇。)皇甫嵩说:“明公以仁德辅佐朝廷,大庆方至,何怖之有!如果滥施刑罚以逞凶,将使天下皆惧,也不是我一个人怕了。”
董卓党羽想要按姜太公先例,尊称董卓为尚父。董卓问蔡邕意见,蔡邕说:“明公威德,诚然巍巍,但是要和姜太公相提并论,我觉得还不可以。等关东平定,车驾返回洛阳,再行商议。”董卓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董卓下令司隶校尉刘嚣调查吏民中有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为官不清廉,为弟不顺从兄长的,全部诛杀,财物充公。于是吏民相互诬告,冤死者数以千计。百姓愁怨,路上相遇,只是互望一眼,都不敢说话。
华杉曰:
为子不孝,为弟不順都要杀,重点在后一句,财物没官,董卓缺钱了。之前随意捏造罪名,杀尽洛阳富户,取了他们的财产。如今在长安,富人没了,手就伸向普通人了。你如果觉得自己忠孝两全,到不了你头上,那就错了,因为还有一个节目叫“诬告”,而董卓要的是钱,就等着将错就错。你如果认为自己从来没有得罪过人,没有人会害你,那又错了,因为还有一招叫“举报有奖”。总之,局势一到这个地步,有钱就是罪,在劫难逃。
君子见机而作,看见苗头迹象,就必须决断,抛弃一切,就是历代那些明哲保身的隐居者的生存之道。能做到这一步,不是因为智慧,是“不贪心”的价值观,高官厚禄,万贯家财,弃之若敝履,不要了就不要了。
6、
六月二十三日,地震。
7、
秋,七月,司空种拂免职,任命光禄大夫、济南人淳于嘉为司空。太尉赵谦免职,任命太常马日磾为太尉。
8、
当初,何进派云中人张扬回并州招兵,结果何进败亡,张扬就留在上党,有部众数千人。袁绍在河内,张扬前去投奔袁绍,与南单于於扶罗一起屯驻在漳水。韩馥见豪杰们都归心于袁绍,心中妒忌,暗中减少袁绍的粮秣供应,想要让他部众离散。正赶上韩馥部将麴(qu)义叛变,韩馥与麴义交战,韩馥战败,袁绍就与麴义联合。
袁绍的宾客逢(音pang,古同“逄”)纪对袁绍说:“将军举大事,粮秣却靠他人供应,如果不能据有一州,连自己都无法保全。”袁绍说:“冀州兵强,而我们的士兵又饥又乏,如果一击不能取胜,就没有立足之所。”逢纪说:“韩馥庸才,可以秘密联络公孙瓒,约他攻取冀州。韩馥一定惊骇恐惧,这时候,在2派一个辩士,向他陈述祸福,韩馥仓促之间,一定愿意逊让,把冀州让给将军。”袁绍同意,即刻写信给公孙瓒。
公孙瓒引兵而至,表面上说是讨董卓,实际上阴谋袭击韩馥。韩馥与公孙瓒作战不利。正赶上董卓入函谷关西去,袁绍还军延津,派外甥、陈留人高干,以及韩馥所亲信的颍川人辛评、荀谌(shen)、郭图等游说韩馥:“公孙瓒将燕、代之卒乘胜南下,而诸郡都响应他,其锋不可挡。而袁将军引军东向,他的意图也难以预料,我们为将军您感到危险!”韩馥恐惧,问:“为之奈何?”
荀谌说:“您自以为在宽仁容众方面,比袁氏如何?”
韩馥说:“我不如他。”
“临危决策,智勇过人方面呢?”
“也不如他。”
“世代施布恩德,让天下人皆受其恩惠方面呢?”
“还是不如他。”
荀谌说:“袁氏一时之杰,将军与他,有三个不如,却久居于他的上位,他一定不甘心于居于将军之下。冀州是天下之重资,他如果与公孙瓒并立来取,危亡即刻来临。袁氏本是将军故旧,又是讨董卓的同盟,当今之计,不如举冀州以让袁氏,他一定感恩将军的厚德,公孙瓒也不敢来争了。如此,则将军有让贤之名,而身安于泰山了。”
韩馥的性格一向懦弱胆怯,就接受了他们的计策。韩馥长史耿武、别驾闵纯、治中李历听说后进谏说:“冀州代甲百万,粮食够吃十年。袁绍孤客穷军,完全是仰我鼻息,如同婴儿在鼓掌之间,我们只要不给他喂奶,立刻饿毙,为什么要把冀州让给他呢?”韩馥说:“我本来就是袁氏旧吏,况且才能不如袁绍,度德而让贤,这古人也是推崇的,诸君为什么不赞同呢?”
之前,韩馥从事赵浮、程涣率领强弩部队一万人屯驻孟津,听到消息,率兵弛回。当时袁绍在朝歌清水,赵浮大军从后而来,船数百艘,士众一万余人,整军击鼓,夜里经过袁绍军营,袁绍非常厌恶。朱浮抵达邺城,对韩馥说:“袁本初军无斗粮,各已离散,虽有张扬、於扶罗新附,并不肯为他所用,不足为敌。小从事等请带兵出击,十天之内,一定让他土崩瓦解,将军只管大开房门,高枕而卧,有什么忧虑,又有什么恐惧呢?”
韩馥又不听,于是宣布辞职,出居中常侍赵忠旧居,派儿子把印绶送给袁绍。袁绍将至,从事士人皆弃韩馥而去,唯独耿武、闵纯杖刀挡拒,实在拦不住才停止。袁绍诛杀二人。
袁绍领冀州牧,承制,以皇帝名义任命韩馥为奋威将军,但是没有一兵一卒,也没有官属。袁绍任命广平人沮授为奋武将军,由他监护诸将,对他宠遇甚厚。魏郡人审配、锯鹿人田丰都因为正直而不得志于韩馥,袁绍任命田丰为别驾,审配为治中,以及南阳人许攸、逄(pang)纪、颍川人荀谌等皆为谋士。
袁绍任命河内人朱汉为都官从事。朱汉之间受过韩馥羞辱,又想讨好迎合袁绍,于是擅自发兵包围韩馥宅第,拔刀登屋。韩馥逃走上楼,朱汉抓到韩馥长子,用铁锤打断双腿。袁绍即刻逮捕朱汉,诛杀。韩馥仍然忧怖,逃去投奔张邈。后来,袁绍遣使去见张邈,商议其他事情。韩馥在座,认为是来图谋他的,过了一会儿,起身如厕,在厕所用刻书简的刀自杀。
华杉曰:
明哲保身,不是韩馥这个保法。韩馥既不懂明哲,也不懂保身。明,是明于事,哲,是哲于理。保身呢,也不只是保自己的人身安全,而首先是保自己的原则,在乱世不同流合污。韩馥在明哲方面,是既不明,也不哲,既不明白事,也不懂道理,对形势完全没判断。保身方面呢,他也没有什么原则性的价值观,得志便猖狂,见到危险又想离开战场,一厢情愿想保平安,这样不仅保不了平安,而且害人害己,家破人亡,还没人同情,只是一个不敢承担责任的可怜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