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对于我而言,是不够凛冽的。
许是因为在我心里,总觉得萧红其人的“前卫主义”和这唠叨似的,带着哀愁的乡土情结不搭,搞得这样苦难的萧红着实是让我欣赏不来,到第七章转折的也莫名其妙,除却一些带有女性作家独有的细腻感触和比喻外,我真的好几次都想对这本生死场始乱终弃了。唯一让我赞叹的就只有书名了,生死不过游戏场里一段故事,这么大气潇洒的书名是把我骗到了的,所以对文风和文笔就更多了一些期待,这期待是太过了,而后就不免有些失望了。
这样的故事和题材,莫言也写,余华也写,路遥也写,严歌苓也写,但感觉就完全不同。像莫言的红高粱,生死疲劳,丰乳肥臀,人物的饱满度和故事的丰满度都更超群拔类的,他把那个时代的痕迹,风俗和人描写的入木三分,无孔不入,那故事好比是从女人结实的酮体上渗出的汗一样,是带着酸香味道的,你再怎么嫌她汗津津的,嫌她不够香软白滑,看上一眼还是不免起了欲望的。红高粱里有一段是这么写的“高密东北无疑是地球上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爱的地方”,这话你读到就全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通体舒畅,一点不矫情,甚至有点爱上这书卷气里不要脸的的草莽气,恨不得马上也找一个黑黝黝的壮汉在高粱地里翻云覆雨一番。之后你就不自觉会爱上他“大俗话”里的“大时代”。再来不得不讲是莫言的语言风格,且看”生死疲劳“”丰乳肥臀“这些个书名,就勾走了我半个魂儿了,莫言的语言具有浓浓的颠覆性和大众性,俗话和精心雕琢的自然融合。有时一泻千里,有时既典雅又诗意盎然, 有时又极粗俗,惊世骇俗,如“ 治男人阳痿不举,那怕你蔫如抽丝的蛋.......”俚语,俗语,咒语,顺口溜,民谣统统一起下锅,烹出一锅千姿百态,不拘一格的恣意。有些人吃饭就喜欢一口米一口菜吃,但我这大俗人就爱沁了菜汁儿的饭香。
再来讲余华,唯一喜欢的作品是活着,我一直推崇的“巨大的感情不需要巨大的文字”便是从这本书开始的。要是说哪本书看的我直飙泪直鼻酸,那也只有这本书能当仁不让了。我这样的原著党,不看书绝不看什么影视作品的,看了书更不想看影视作品,怎么样都是一场思想的灾难。所以余华书里的那些情节全是我这个城市长大衣食无忧的人脑补出来的。但他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我在读这本书时,我仿佛就站在火辣辣的太阳下,扬着土的田埂上,亲眼看着富贵儿埋了儿子,送走凤霞,坐在地里给苦根讲故事,最后一个人若无其事的用指甲里塞满泥垢,布满泛黄老茧的手拭去额头深壑里的汗水。他的那些流不出的泪,怕是因为都让读者们替他流尽了。文学文字,难免有装腔作势者,有遣词酌句者,而这些精致与这仅有的苦难是不搭的。所以这样浑然天成如同老者回忆般的记录尤为可贵,带着无奈,带着超然。而此书的难以超越就在于此,就连余华自己也再难超越。回头看生死场,我就绝然站不在如大伞的树荫下看着几个女人拉家常,那苦难不够漫不经心,不够让人心疼。而恰是残酷的漫不经心最是给人会心一击。活着里描写的是苦难到真的失了悲伤的感觉,而生死场里的人明明很痛,却假装自己是麻木的,你就说,哪一个更让人揪心?所以只能像看电影,不,看电视剧一样吧(因为这画面实在不够精致,配不上1080P的高清质),置身画外,难感其悲。
都说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好看,好看是好看,就是一百万字看得我差点失去耐心了,由于不能一口气读完,情感上难免不能连贯,难以投入。更别说大俗人一个,怕是实在难贴近匠气十足的路遥了。虽说我不爱路遥,但爱这个故事的巧思,他的人物是丰满的,而这种丰满和莫言文里的丰满又不一样,他们一个丰满于长度,一个丰满于厚度。用更少的文字塑造出的丰满于我是更佳的,所以有些时候,平凡的世界甚至让我觉得有些拖沓。即便如此,他也是超越生死场的存在。
严歌苓的小说,只读过小姨多鹤和陆犯焉识,且都是在看过影视作品后读的,所以感受也不都全源自自身。近年来她备受推崇,像是金陵十三差,一个女人的史诗,天浴,归来,小姨多鹤等等几乎每个人都能有点印象,且多被冠以“史诗“”巨著“这样的噱头,难免让人接起这本书的时候就赶忙先跪下来三叩九拜的,读到了,发觉,的确文如其笔名,嗯,美,嗯,女性,嗯,华丽,嗯,有思想有文化有情调,一个如此高产的作家,作品多但缺乏新鲜感了。严歌苓的情爱观是浪漫的,叙事技巧是纯熟的,历史意识是清晰的,艺术水准是高于同类作家的,(高于这本生死场的)。但还是那句话,女性作家的写作往往很私人,即便严歌苓也写时代,但她写的不过是多鹤,陆焉识身后的时代,而不是那个时代下的多鹤和陆焉识。
这么一看,萧红这本生死场,实在乏善可陈。但想到她写这书是只有23岁,便原谅了这故事和情绪的单薄,叙事的不纯熟,不免羡慕起她的才情来。到后期经历更多波折时的呼兰河传,猜想该是完全不同的文风了。虽然我在这里吐槽了她,但与同时代的丁玲,苏青,张爱玲,我还是偏爱萧红的,不似大众认识中的“女性作家”,多得名于其细腻情感和柔美笔触,萧红文骨里是既存了一些阳刚之气的。换成是这么个姑娘,总比那些个清高犀利的主儿让人更想接近不是。
如果假设文学作品的主题总是更多以苦难的情绪来操控读者,男性写作或如惊天炸雷,劈头盖脸,毫不留情,最后一块遮羞布都给你扯下了还要咒骂两声,要把你锉骨扒皮,或是深沉如钟,那钟里装了整个时代,哪怕轻敲,四下都跟着震颤。那多数女性写作就如鲠在喉,如细针刺人,小而密,深而痛,偶尔使人酥而痒,这痛是抓心的,你知道疼,可就是揉不到好不了。萧红如何,且等我读下去再来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