肮脏的小说家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这是一个三流甚至不入流的故事,权当博君一乐。

曾经报社的小马马大林,一转眼成了人模狗样的短篇小说家马主任。

不变的是他仍像是一条鬣狗,埋伏在暗处,紧盯着身边的一切猎物,一切事物都是他的猎物,无论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他以附骨之蛆般的坚韧,紧盯着每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贪婪地将人与人的不幸添油加醋,将人与人的幸福重新以悲剧的眼光去解读。他的鹰钩鼻写满了贪婪,两只精明的眼睛狡猾地藏在深陷的眼窝里,却时刻目光如电,助纣为虐般地榨取他人的生活,将他们的隐私挖掘得干干净净,那些被他盯上的人,往往申诉无门,一个个成了这个不大不小城市的笑柄。面对熟悉游戏规则且衣冠楚楚的所谓精英,被称为主任的精英,他们应该更早懂得这些道理,他们不该齐声高喊“文贼”,他们可能并未意识到这会让马主任变得更加炙手可热。

不到一年时间,《牛儿,慢走》《乌合之众》《仁美?》《锉刀》这些蘸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他人血泪,变得香甜的馒头,在马主任的破蒸笼里散发出无比诱人的气息。他名利双收,但背后呢?大多数人因为他笔下的道听途说而仰面大笑,少数人因为他笔下的道听途说而伤痕累累。尤其是《仁美?》,这篇充满了道听途说的荒诞短篇小说,刘阿美身上发生了什么,刘阿美读后选择了离开。

说到刘阿美,那个办公室乃至整个单位,很多人都喜爱刘阿美。她美得不可方物,仿佛是浮士德追寻的海伦的那种古典美。她额头饱满,眉宇间似有若无地散发着处子般恬静而纯洁的气息,活生生如同六月的风,没有一丝做作。晴也由她,雨也由她,她利索地清扫着办公室的死气沉沉,她的笑声如同孔雀嘹亮的叫声一般让人为之一振,一点点娇柔做作都与她无关。她快乐得像一只百灵鸟,蹦蹦跳跳地围绕着每个同事舞动。

她几乎所有时间都快乐着,是耀眼的星星,被我们所有人关注着,或者说,被我们模糊地爱着。除了马主任,他并不会在乎谁的欢喜。直到有一天,刘阿美哭了。他像是闻到血的蚊蝇,立刻警觉起来。那一天,刘阿美被叫去了他的办公室,而从那天起,他开始穿上了一身深棕色双排扣条纹西装,戴上一副茶色玳瑁眼镜,头发变得一丝不苟,就算苍蝇飞上去也会跌个跟头。他变得机警且充满活力,这副模样证明他盯上了新的目标。也许刘阿美并不知情,那时她才来这里工作短短半个月,她只是对顶头上司投来的关注表现出十二分的热情。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不到两个礼拜,刘阿美就办理了离职。其中曲折也是几个月后我与她相遇,结合马主任写的《仁美?》这篇备受好评,且大家广泛对主人公谩骂的短篇小说里的蛛丝马迹,以及我主观拼凑的细节,还原出的被扭曲的事实。

且听我来道听途说。

1.

“我能靠上你们这些男人什么?”

刘阿美把快要燃尽的香烟按灭在满是烟蒂的烟灰缸里,不甘死去的一缕缕烟雾扭曲旋转着飘向屋顶,而充斥在房间里的烟味没有引起对面随意坐着的男人的不满,隔着一张茶几马大林依然目光如电,贪婪地用目光笼罩着刘阿美,目光灼灼、炯炯有神,他特有的、秃鹫一般的注视不加一丝遮掩地进行着,相比起这段时间工作时衣冠楚楚的样子,现在的他穿着看着少了一些机关算尽的精明,多了一丝和他眼神与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不符的生活气息,一件明显喷了柑橘调香的白色运动背心和黑色运动短裤穿在他干瘦的身体上。他们中间的茶几上摆着一个烟灰缸,几瓶果汁和一瓶伏特加,几个杯子,一锅玉米排骨汤和两个碗,碗底有一些残留的油渍,诉说着汤的美味。他从进门后没怎么说话,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刘阿美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奇的玩具一般,央求刘阿美带着他仔仔细细在这个不大的公租房里转了一遍,很多东西他都用手摸了摸,适时引导话题让刘阿美去讲解每一样物品,“她叫小白,对,就你看到的黑色的扫地机器人,你别管,反正她叫小白!我的冰箱叫小黑,因为她是白的。给你看,我特别喜欢买冰箱贴,你看这几个是天津买的……”刘阿美滔滔不绝地讲着,像是她平时在公司时那样滔滔不绝蹦蹦跳跳,她怀着极大的热情和她眼中年龄差不多和她父亲相仿的男人,如果她见过父亲的话。她愉快地说说笑笑,没一会儿他们看完了房间,也喝完了排骨汤,她说:“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老马?来一颗?”说着就熟练地弹出两支香烟,作势将一支烟让给马大林。

“别别别,我好不容易戒了烟,你别给我。年纪轻轻的干嘛抽烟呀!”马大林连忙伸手阻挡,“让你爸看到你爸不得揍你?”说完干笑几声,他的眼神毫无笑意,只是嘴角用力向上扯,好来掩饰他冷静无比的眼睛。

“他管个屁,要管我早都管了……”说着话,刘阿美偏过头,眼睛看着窗外。

“我没见过他。”窗外漆黑一片,在这个楼层应该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更听不到楼下的欢声笑语,只有零星一些声音隔着几层玻璃硬闯进这个不大不小的房子里,刘阿美用手捋了一缕头发,用力吸了两口香烟,随后仰头鼓着两腮,让烟雾顺着两侧嘴角喷出。马大林没有急着安慰或者道歉,只是转了一下脑袋,调整了一下头的角度,继续盯着刘阿美,“他一直都没出现,小时候我妈说他死了。”

“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我只有妈妈,我记忆最深的是三年级一次写作文,学校让写《我的爸爸》,我那次交了空白的作文本,还让叫家长了,你说搞笑不,哈哈哈哈哈”刘阿美转过头,大声笑着,看着马大林的她大声笑着,身体跟着笑声一颤一颤,烟灰都抖在了地板上,这个重度洁癖的女生却丝毫没有在意,“你猜怎么样?后面学校再布置爸爸之类的作文,老师都会补上一句,刘阿美写难忘的一天。跌跌撞撞算是把小学读完了,再也不用写这种作文了,老师也不用特殊交代了。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不难过的,这么多年了,有啥么。”

“你不难过就好,我还害怕咱大美女一会儿眼睛要掉小珍珠呢,你名字的刘是爸爸还是妈妈?”马大林说。她几乎是抢着说出口,“当然是我妈!他凭什么!我们最难的那几年他都没有出现,他凭什么!他那会儿为了自己的狗屁写作梦想抛弃我妈和刚出生的我的时候他怎么没想过这个女孩儿会继承他的相貌、姓氏和对于生活的向往,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只在乎他该死的狗屁梦想。”

说着话,一支烟几乎燃尽,刘阿美用力吸完最后一口,就又迫不及待点燃下一支,还是用力吸了两口,只不过这两口呛得她重重咳嗽了几声,眼睛通红,几滴眼泪也随着剧烈的咳嗽流出眼眶,她确信这是咳出来的,她甚至不用给马大林解释这件事。“王八蛋!”骂完这句话,刘阿美赶紧补了一句“不是说你!”

“我这么问可能会很冒犯,但是你知道的,咱这职业的特性,就没办法不刨根问底,听到一半不知道全部就抓心挠肝的,我能不能……”还没等马大林问完,刘阿美就接过话头,“你想知道他和我妈的事情吧,我懂你吧?”边讲,还用右拳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然后一只手指向对面的马大林。

“听我妈说,年轻的时候她是厂里的厂花,厂里就没有哪个小伙子不喜欢她,但是她眼光高呀,厂长儿子还有很多工作好的小伙子,她都看不上,没事就爱捧着一本《悉达多》在厂里读着,直到有一天遇到了一个会写诗的年轻出纳,比她小六岁,那个小伙子一眼就看上了她。”一支烟又快速吸完,烟雾顺着指缝扩散到整个房间,像是此刻的回忆时而清晰扭曲时而消失无踪,“本来她完全不会注意到这样不起眼的一个小伙子,直到一天那个男生面颊绯红跌跌撞撞地闯到她面前,又风一样地快速离开,要不是手上多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她都不敢确认是否出现过这个人,纸上用漂亮的钢笔字写下一首《月下姑娘》的短诗,也在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们相爱了,她收到的诗几乎可以攒一本诗集,她在这些诗句里看到了他想让她看到的,属于他俩的天堂,他们怀着极大的热忱步入婚姻的殿堂,新婚之夜她才知道那首《月下姑娘》是他写的第一首诗,她大为震惊并被深深的幸福包裹着,她几乎要向上帝祈祷,如果她信上帝的话,她感谢上天赐予了她这样一个愿意为她全心全意付出的男人,这个男人本来是不喜欢文字的,为了她几乎成了半个诗人。沉浸在幸福的女人很难发现这个男人最花心思的步骤是知道她的喜好,以及至少培养一个间谍。她说,那会儿她幸福得要死,更让她幸福和安心的,那会儿她人生短暂地圆满了,什么都拥有,甚至肚子里的我已经三个月了。”

“最后什么结局,刚才也给你说了。”刘阿美,面无表情,讲述的事情仿佛与她无关。

2.

沉默,让人不安的沉默,钟表走动的声响变得清晰可闻,接着就是呼吸,两个人平稳的呼吸。空气仿佛变得稀薄,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在两人中间产生,马大林清晰地觉得,当他或她彻底窒息的那一分钟就是他该离开的时间了,他不想这样,至少不想什么也不得到就穿着滑稽的运动服离开这个屋子,今天的会面是他精心策划而来的,他算计了种种,甚至到她楼下时的二十分钟大风,实在不想这样草草离开,离开他直觉离他很近的写作素材,他可以肆无忌惮发挥才华的那些素材,为此他已经投入了几天的心血了。

还好他的背包里有他充足的准备,有伏特加和几瓶果汁,他是一个精明的赌徒,他知道这些是他的筹码,他会一如既往地取得最终的真想,至少接近百分之六十的真像,剩下的,他有能力让它成为百分之百,比原本更加精彩和扣人心弦的百分之百。深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鼻子,用力闭了闭眼睛,睁眼后目光是他精明的深情,目光灼灼,“我们喝点儿?”

“啊!这么突然?我只有两瓶啤酒,你想喝的话,你可以下楼买一点,没想到你今天会来,早知道,我就准备一点儿了。”刘阿美从沉默里被拉了出来,她甚至笑了两声。“我来的时候就准备好了,本来说来陪你跑步呢,你看那会儿天气,快到你家楼下时,风大的呀,还好我包里有前几天买的酒和果汁。”说着就走向玄关,把鼓鼓囊囊的背包拿到了茶几上,拿出来伏特加、西柚汁、干姜水、蔓越莓汁和橙汁。

一时之间刘阿美震惊了,她没有明白约她跑步的马主任包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形形色色的饮品,不等震惊结束手心就被塞来由西柚汁和和伏特加还有盐调和在一起的一杯酒。她恍惚记得马主任说这杯酒叫做“咸狗”。

在酒精的刺激下他们推杯换盏,很快熟络起来,她得知她是他在这个小城市里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他痛快地给她分享着几个无关痛痒的小秘密,像是对不入流作者“妙手偶得林黛玉”一些愚蠢作品的评价,还有他们之间虚假的友谊。在无数奉承下,刘阿美很快不满足于小杯小杯地对饮,浓郁的果汁遮盖着伏特加本身没有多么突出的酒精气息,她的脸颊变得绯红,银铃一样的笑声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变得洪亮。

“我能靠上你们这些男人什么?”

“你说!老马?能靠上什么?”满是烟蒂的烟灰缸里被插进去一只还未燃尽的香烟,烟蒂被按成S型,“我妈,就没靠上过,但是我想靠,你说我是不是贱?”

“她,就没长过教训。”

刘阿美,明显有了醉意,当然马大林有意促成这一切,他引导她说了很多,而且悄悄将座位移到了她的身旁。刘阿美几乎贴着他在诉说,酒精让她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她给我说他第一次吻我,用的是眼睛。没几年后她又爱上了一个男人,我能说什么呢么?老马,家里人天天给我说,我妈要是没有我,日子该怎么怎么好过,我能说什么?你觉得我能说什么!我就躲着不见呗。”说着话,刘阿美几乎喝进去一大杯掺着果汁的伏特加,说完看着近在咫尺的马大林,“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你坐过去。讨厌,不要坐我旁边嘛,我男朋友该不高兴了。”

“我看你喝多了,怕你一会儿摔倒,走之前坐你旁边保护你。”说完,还佯装绅士地不触碰刘阿美身体用手做护栏。

“真的吗?那原谅你了。”刘阿美接着继续说道,“他们俩个一度让我以为我妈终于要过上好日子了,我想着只要他们未来不要求我融入他们家庭的话,我一定会好好地祝福他们,我很愿意做他们的证婚人,给他们祝福,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刘阿美又点燃一支香烟,“我们甚至为了可能会到来的幸福发生了甜蜜的争吵,我妈显然也在憧憬着她幸福的的婚后生活,不,是我们的幸福的未来。”

刘阿美身边的马大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伸手搂住了刘阿美的纤细的腰肢,他侧着头看着身边正在不停吐出烟雾的可人儿,那不同往常热情洋溢的脸庞,勾起了他无边的欲望,甚至产生了一丝保护欲,但那保护欲像是刘阿美按死的香烟一般转瞬即逝,他内心只有贪婪,但是他没有急切地将身边沉浸在讲述的姑娘按在身下,他耐心地听她讲述,甚至轻轻地将搂着她腰肢的那只手慢慢放下。

“他们是在一个保健品销售会上认识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一直看着她,极尽温柔,她成了他的下级,她囤了很多的产品,其中有一些是净水器,一个一万三呢!她囤了好几个,操,到现在也没卖掉。后来,他要成为这个城市的总代理,他没有求她,但是她不顾一切要去帮他,那会儿我家几乎已经买了房子。”看着空荡荡的烟盒,刘阿美随手将它扔在旁边的垃圾桶里,端起面前被马大林倒满的酒杯一饮而尽,“她说他都说好了,咱们一家人紧个几年,马上就要翻身了,到时候送我去最贵的学校去念书。”

“后来她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下子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心劲儿,变得易怒,一丁点儿的小事都会让她崩溃。”

“过了好多年,我才知道为什么我寒暑假总是没有零花钱,为什么我妈总是无比忙碌,但我们的生活越来越拮据,为什么别的小朋友在享受童年的时候,我已经爱上了勤工俭学。”

“也不能说是爱勤工俭学,怎么会爱呢,但是我想要有零花钱呀。老马,你不要亲我,老马!老马。”

“我妈说他只要成了总代理,这个城市每一个新加入的人都能抽上一笔,她说他爱她,深深爱着她,他也爱我,他还说他贷款是为了我们以后更好的生活,他说他可以让我上更好的学校……”

“她为他做了担保,没过多久他消失了,他的所有债务落在了我妈身上。”

3.

马大林如愿从刘阿美床上醒来,当天刘阿美选择和相恋四年的男朋友分手,并且告诉他,自己出轨了,她憎恨任何意义上的背叛,哪怕背叛者是她自己。

她不记得为什么会和马大林同床共枕,她只模模糊糊记得,那一晚他说了无数不着边际虚假但是温暖的承诺,他说自己的男朋友是个骗子还有无数荒唐的话,以及自己荒唐地大喊“用力,爸爸”,因此还被邻居投诉给物业。

后来马大林的《仁美?》备受好评,而我被赶出了这个工作了六年见证了小马变成马主任的单位。

他当然没有在刘阿美的生命里停留,哪怕一天,他说:“不该喝那么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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