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年底,心中就会油然生出一种想家的味道。尽管平日里我从不把真实的自己表现出来, 但我也会怀念那熟悉温情的年味。纵使异乡再灯火辉煌,也挡不住回家的脚步。我十分清楚,异乡的路,不会是我最终的归属。我想,我是个任性倔强的孩子,偶尔会透露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并不是因为我傲慢无礼,只是我的性格不喜热闹。其实偶尔的独处,并不是坏事,它能让你去思考人生,让你去看清自己。
去年年底,母亲打来电话,问我回家不,我略带不耐烦的语气说道:“不回去。”然后随便敷衍了母亲几句,就匆忙把电话挂掉。现在想来,和母亲的每次通话都是短暂的,而且都是母亲打来,我几乎从不给人打电话。这应该是个坏习惯吧!外公外婆就对打不打电话很看重,母亲每次打电话的间隔时间很长,不是有什么重要事情,母亲是决绝不会打电话的,这也许就是母亲的省钱之道吧!外婆接不到母亲的电话,偶尔就会嘟囔着埋怨几句,我听在心里,颇不以为意,心想,不就一个电话嘛,有什么要紧的。相较于舅舅,母亲的打电话次数的确有些少的可怜。舅舅有一段时间,每一天晚上都会打电话回来,每当座机铃声响起时,外婆则欣欣然的前往接电话,其喜悦的心情尽写在了脸上。当然,每次通话无非是一些家常事,末了,舅舅就会关切外公外婆的身体,并嘱托要注意穿衣保暖,生活饮食吃好点。
舅舅在年轻时,喜好打牌赌博,在外多年,不仅没有挣到一分钱,反而还在外欠了一屁股赌债。有一次,一个债主就问外公外婆还钱,结果被外公外婆臭骂了一顿。那次外公外婆回来,两人铁青着脸,气呼呼骂了在外打工的舅舅老半天。记得有一年,舅舅回家,上街买了鞭炮及香花宝烛,买的都是价格较贵的那种。回到家,向来节俭的外婆非常生气,把舅舅买回的东西统统的扔了出去。舅舅沮丧的一言不发。
那个年过的并不好,除了耗子嫁女彻夜开灯外,就是一些祭拜先人和各位菩萨的简单仪式,简单到一碗高粱酒,一碗糖果和一块被外公成为刀头的猪肉,然后插上萫和蜡烛,烧上一大把黄纸,外公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什么,我一次近身听了一下,外公是叫各位先人和菩萨回来过年了。农村有一种习俗,就是灶有灶王菩萨,猪圈有猪圈菩萨,灶王菩萨我尚可理解,可是那猪圈菩萨,我至今也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
农村的过年,家家户户都很看重。虽然比不上城市的物质条件,但那浓浓的年味绝不比城市淡。特别是靠近大年的那几天,镇上的集市可谓是热闹非凡,人挤人,脚踩脚,远远望去,全是人头涌动。采集年货的家庭全集中在这几天,商贩们自是大量备货,我也会背着背篼跟在外公身后,买鱼买肉,买各种厨房调料,买糖果瓜子,买大年初一给先人拜年的黄纸蜡烛等。其实,那时我已经在读高中了,对这些早已习以为常,也没有什么期待了?唯一的惊喜是,偶尔会遇见一两个同学。
比起现在的过年,我更喜欢儿时的过年,那时想要的东西并不多,但大部分都没有得到。每年年底,外婆都会给我和哥哥买上一套新衣服,外加一双新鞋,其实所有加起来,也不超过两百元,但大年初一早上起床穿新衣新鞋的感觉,似乎已经超出了我对物质的所有欲望。我喜欢闻新衣服的味道,喜欢穿着新鞋跳来跳去。儿时,我甚至没有压岁钱,每次去走亲访友得到的压岁钱,母亲一转身就会让我和哥哥交出来,美其名是帮我们保管。我和哥哥早已习惯,虽不情愿,但难以违抗。
大年三十的晚上,母亲会提前吩咐,大年初一起床不准乱说话,在农村,对于有些话有所忌讳。因为,初一天是一年的第一天,似乎一年的好运都由今天决定了。有一次母亲听说邻居初一天下面条把筷子折断了,这几乎成了那几天她聊天的主题了。几个妇女围在一张八仙桌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表示替折断筷子的那位邻居表示担心。其实据我所知,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今年大年初一,刚去买了新衣服的我,骑着自行车返回途中,看见路边一个垃圾桶,就想顺手扔垃圾,但我又不愿停下来,可是我骑得太快了,恰好我又是个右撇子,按了前轮刹车,结果悲剧了,人仰车翻,我尴尬的爬了起来,裤子在地上被擦破,两条腿都由强烈痛感。其实身体上的痛我并不在乎,但那天恰好是大年初一,这给我在心里留下了阴影。我甚至不敢告诉母亲,如果把这事告诉母亲,她又得担心我了,她会担心我今年会不会不顺,担心会不会摊上什么大事之类的,反正就一些让人不开心的事。
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些多愁善感,喜欢用眼泪表达情感的人。前年回家过年,在参加幺外公的孙子满周岁宴席时,因孩子的母亲没有吃药,突然就为众人坐在她床上看电视而发脾气,将铺盖扔在了地上,另一说是她看见了其它孩子在玩她买给儿子的玩具而生气。幺外公的大儿子,我一般叫他大舅舅,他是读书的好材料,从小读书都是名列前茅,也读了一个不错的大学,学的是关于飞机制造方面的专业,现在待遇也不错,所以才有了宴请邻里亲朋。大舅舅的脾气有些暴躁,妻子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做出这种事,让她有些难堪,他开始大声和妻子吵起来,作势要动手教训妻子的样子。好在众人的阻拦中,才没有后话。母亲当时也加入了劝架中,事后,母亲竟然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我表示非常不理解,心里觉得母亲有些丢脸。母亲说:“他是觉得大舅舅的命不好,摊上了一个精神上有病的妻子,孩子还那么小。”就这样,一个好好的过年就这样被搅扰了。更失败的是,当晚幺外公家屋后的另一位老人仙逝了,这些不吉祥的事,都统统笼罩在众人心头。大家都明白,就是没有一个人说破。
提起幺外公家,我不得不说一下幺外公家和外公家过年互请的习俗,也就是错开过年的时间,今天你在我家过年,明天我在你家过年。外公一共有三兄弟,二外公和外公、幺外公似乎有什么隔阂,走动较少。外公外婆一般会把过年时间定在大年三十。那天,外公会天不见亮出门,走十多里山路去镇上赶集。而外婆依然是她每天的那些扫地功课,然后让我帮忙洗菜之类的事。八九点钟后,幺外婆会赶来帮忙做准备工作,比如切菜,剥蒜子等。等外公赶集回来,已是十点左右。然后就是外公抓起一只大公鸡,事先在旁放一个盛满盐水的瓷碗,紧接着外公会在用手拔掉一小撮的鸡毛,拿起锋利的菜刀快速的割下,只见鸡血不停的流到了瓷碗里,而那只大公鸡每次都会奋力的狂蹬着双脚。有些生命力强的,到了用开水烫的时候还在摆动着身子。每次看着这样的场面,我都有些不忍。记得母亲有一次让我杀一只老母鸡,我拿起菜刀,颤颤巍巍的抖动着双手,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割了下去。虽然我儿时喜欢弄死蚂蚁小虫之类的,但我不得不承认,我还是很善良的。
大家分工合作,各司其职,不到半天,米饭已经做好,然后就是外婆掌厨,一个菜一个菜的炒着。外婆做的菜的确很好吃,唯一不好的是,外婆做的菜盐味很重,以致于我后来吃别人做的菜,总觉得是别人忘了放盐。快到中午时,幺外公,大舅舅,二舅舅,母亲和父亲等,基本到齐,舅舅常年在外,很少回家过年。这时,厨房里到处都是辣眼的油烟味,众人都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而我和哥哥开始了传菜员的工作,把菜从厨房端到堂屋里。堂屋里,两张涂有浅黄色彩釉的八仙桌拼在一起,桌上已经摆满了七七八八的家常菜,甜椒肉丝,香肠切片,老鸭汤,红烧鸡肉,酸菜鱼等一系列家常菜,盛菜的餐具可能并不光鲜,都是些不锈钢盆子,一些旧的发黄的大瓷碗。看着一大桌的荤菜,其实我是没多大的胃口。接着,一大家子围在一起,首座当然是外公外婆坐,外公外婆的辈分在一群人里是最高的,至于其他座位就没有什么讲究了。这时,外公外婆就会客气的说:“都是一家人,不要讲礼”。我则毫不客气的吃了起来,第一筷子都是夹的肉丝或者凉拌鸡鸭肉,之后忙的不亦乐乎。然后一家人东聊聊西聊聊,气氛一片祥和热闹。不到十多分钟,我就放下了碗筷,结束了战斗。那段时间几乎天天吃肉,自然不是十分喜欢。倘若换做平时,我吃饭的战斗力有些惊人。自从高二开始长身体后,我的胃口一直都很好,就算是现在,有时放开胃口能吃斯文女生一天的饭量。
吃完饭后,大家围着桌子聊会儿天后,就各自散去。临走时,外婆必说的一句话时,晚上记得早点来吃夜饭。吃完午饭又吃夜饭的习俗,在农村似乎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我想是由于准备的菜太多,留着自己一家人吃又吃不完,还不如再继续留吃一顿夜饭。夜饭就没那么复杂了,就是简单的热冷菜,之后又重复着吃饭的场景,但那种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气氛却是一年中少有的。我向来喜欢安静,但我也不排斥热闹,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热闹后的那种人去楼空的冷清,这样的情感落差,至今我也不能坦然接受。饭后,外婆又会去厨房忙活一阵子,做一锅醪糟鸡蛋汤,每人一碗。在我的印象中,醪糟鸡蛋汤几乎成了外婆家每次请客后的一道名菜。
农村大年三十晚上,放烟花的人家不是很多,毕竟生在农村的人大多比较节俭。当然,那些返乡回家的年轻人,包里或多或少都有些钱,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自然不会心痛烟花那点钱了。农村的烟花在我看来,有一种违和感,宁静的夜空,不应该是所有思乡者仰望的地方吗?吃完饭,我会选择坐在坝子外的阶梯上,静静的看着远方,听听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而外公外婆母亲和父亲则会挤在小屋里看春晚,或者是播放外公最喜欢的云南山歌碟片。我是有些不喜欢云南山歌的,因为家里就一台电视,每次外公看云南山歌,我都不得不陪在旁边看。云南山歌不过是些《花心婆娘爱帅哥》之流的内容,几个简单的人物,几乎全场都在唱,我甚至能哼出哎呦我的妈啊这样的腔调。同一小队有一个云南山歌迷,边干农活边唱云南山歌,那时外公表现的还有点羡慕的样子。现在想想,那时的我的确太过孩子气。
去年年底过年时,我没有回家,一是外婆不在老家了,二是老家已经没有了那种我想要的年味了。儿时的小伙伴都各自长大成人,有些觉得路程太远,或者是因车票不好买的原因,都没有回家,回家的那些人,碰见时又觉得彼此之间间隔的岁月太多,一种陌生感拉长了距离,剩下的就是几句简单的问候之类的客套话。记得儿时,都会玩玩小鞭炮,拿着兜里少的可怜的压岁钱,买一盒,然后是非常珍惜的玩上大半天。记得有一年,我突发奇想,想在坝子边的牛粪堆里玩玩鞭炮,就是把鞭炮插进牛粪里,然后点燃就跑。可是当时我手里的小鞭炮是那种引线燃烧的非常快的那种,刚点燃,我还没来得及转头,鞭炮就爆炸了,一脸的牛粪,新衣服也沾了不少,至今想着也觉得挺好笑的。
过年时不回家,给我感觉也不是很坏。平日里车来车往的街道死一般安静,平日里开门做生意的店铺紧闭大门,夜晚的烟花爆竹声接连不断,这些都让我心里倍感孤独。去年大三十晚上自己晚归后,买不到什么像样的吃的,我只能吃泡面,心里的确有些酸楚。我可能是那种不喜欢在吃穿上面讲究的人,我非常随意,我也非常容易满足,所以造就了我今天的尴尬人生处境。
记得那天,我一个人戴着耳机,穿过了一条悠长深远的小巷,风吹的两旁的卷帘门哗哗作响,我的脚步有些漫不经心,心里老想着那些儿时的浓浓年味,一种莫名的孤独感阵阵袭上心头。我似乎突然想起来了,我是这座城市不愿离开的过客,我在驻足,我在停留。我不知道这座城市有什么值得我留下,但我的确留了下来?我似乎在等待什么,但我又不知道自己会在这样的孤独中能坚持多久?
大年初二,我的心情似乎还算不错。在上班的地方,我遇见了一位陌生的保安,我和他互相打了一个招呼,然后他就问我为什么过年不回家,我说老家的年味没有了那种记忆中的感觉了,他表示了赞同。我想,对于很多长大后的人来说,都会有一种年味被时间冲淡的错觉。年味也许并没有冲淡,改变的只是记忆中的我们,我们有了各自的经历,有了各自的生活,有了各自的欲望,因而,儿时那种简单玩玻璃球、放鞭炮的乐趣便不复存在了。
我想,就算我们再重新经历一次儿时的过年,可能我们也找不回那些浓浓的年味了。也许,那些围在一张桌子上吃瓜子、玩牌的画面不会再清晰了。所以,前年大年初一,我才一个人走进松树林,躺在地上,聆听山风呼呼,任松涛随岁月翻滚。
二零一六年七月十七日于成都,竹鸿初
后记:这篇文字写的有点乱,写的时候都是想到哪里就写哪里,所以觉得有些地方偏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