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去年在回鄉的路上,我隨手翻開一本薄薄的小書「你的第一本哲學書」。其實那時心裏滿是糾結,要不要結束和小敏的糾葛,感謝這本小書,帶給我兩個小時的寧靜。讀完那本書,我隱約覺得自己好像看懂了哲學到底研究的是什麼:不就是「未來」嗎?思考哲學問題的動力,莫不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對死的恐懼(這就是海德格爾所謂的「向死而生」吧),莫不是對未來不確定的恐懼?哲學,不就是找到一份執信,帶給人心靈上的安穩的執信?要是這樣,就能解釋,為什麼一千個哲學家有一千種哲學了。
想起看哲不解姐姐的「不瘋魔,不哲學」時,雖然高呼過癮,卻不得要領。原來哪有什麼哲學,只有每個人對世界、對人生自發建立的「認知框架」。框架之前,每個人用過往、用思考打造框架;框架之後,一切的過往、思考都得以附着。
是頓悟?是醒睡?也許只是我的本體第一次成形。狂喜之餘,不禁些許失落,這成人禮來得真心不早啊。
情人節臨近,本打算送妹紙本「不瘋魔,不哲學」。書到了,卻不捨得了。深夜复讀,才發現——就如書中所言「我筆下的每一位哲學家都代表了哲學家中的一類人」(p057)——我頓悟而得的「人生框架」不過是歷史輪迴中反復洗滌沉澱的框架之一。那一刻,久久揮之不去的孤寂滌蕩而去,匯入歷史洪流的感覺原來這般溫暖。
小時候總是糾結,看書會改變我的本我嗎?哈哈,原來是可愛的多慮。本我就是成長,成長就是改變,改變就是接納,接納就是允許被改變。用海德格爾的調調就是「人並不是作為現成的存在者而存在,人沒有事先定義好本質,人總是不斷地選擇、創造超越自我,故而人的本質正是他一輩子生生不息所作所為的總和」(p114)。也許這就是薩特所謂「個體的人沒有不變的本質,他自身的現實境遇和自由選擇創造了他的本質」(p065)吧。
再讀「不瘋魔,不哲學」,能有如此之多的感悟,當然歸功於哲不解姐姐的妙筆文字,卻也不能不提及 Jeff Hawkins 的「論智能」(On Intelligence)。他認為,大腦皮層是一個自相似的層級結構。我堅信這個假定的正確,因為它如此簡單,而又如!此!強!大!它讓我想起抽象代數裏的「群同構基本定理」:兩個看起來很像的東西,竟可以從其中一個當中抽取一部分,讓這一小撮和另一個一模一樣!一直很喜歡 Banach 說的「優秀的數學家在定理或理論之間看到了類似,卓越的數學家則從類似中間看到了類似」。「抽象」這個人類最重要的工具,難道不過就是「從更高維度消除矛盾」?!這就是我一直在找尋的「抽象之上的抽象」?!看到書中所述「大腦皮層在外表和結構上存在著驚人的同質性」,這個世界安靜了,好像挖出了「死海古卷」,一切都掛上了一個故事。不管這個世界看起來多麼豐富多樣繁雜萬分,它其實是一個高度同構的世界,至少在我們腦中映射成了一個高度同構的結構。這就是人們得以簡化這個世界的本質原因?這就是人們得以把握認識世界、得以在劇烈動盪的未來面前獲得一分慰藉的依據?從此往後,我眼中只有「映射」。海德格爾的「存在」(Sein)是存在者到概念的映射,薩特的「本質」是「存在」在腦中的映射……思想的朦朧、言詞的含混清澈起來。
在 Hawkins 的大腦皮層模型中,從底層區域到高層區域,「感受」被組織成不同的「連接」,形成不同的「詞彙」。低層的「詞彙」在其上一層被提取爲某個「本徵」,這些「本徵」又成爲更上一層的「詞彙」。在這個不斷提取「本徵」的鏈條中,抽象逐漸清晰。再看看維特根斯坦的「語言遊戲理論」(p144),哪裏是在講哲學的表達,分明是人腦的抽象過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