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坚强最终在回家后从衣柜里拿睡衣时溃不成军,直至失声痛哭。我一下对她的叙述理解不了,在单位受了委屈回家拿睡衣时又带出一地衣服,然后就失态了?
接到她的电话,我起身往外走,关了空调的一刹那心里哀叹了一声。七月的无锡如同上火的蒸笼一般,离了有顶有盖的建筑物,我的汗不停的往外涌。来了五年了,还不能像本地人一样做到风轻云淡,每到夏天我就特别相信基因,那是经过万多年筛选留存下来的神秘记号,做不得假。每次顶着一身一脸的汗打车,司机都会彬彬有礼地笑问:“外地的吧?”我不耐热的样子一直在出卖我。
看到她一个人在窗户边落寞的神情,我坐下安慰她说:“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她摇头:“相映,我把自己活丢了。”
我试图站在她的角度看问题,现在哪个职场女性不是雌雄同体,在外要开疆拓土,对内还要是贤妻良母。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随时潜藏在各个角落,总是在你出其不意的时候兜头给你一棒,我还是说:“先冷静一下,缓缓就好了。”
她一直保持一种高深莫测的沉默让我一时很不习惯,为什么我要比她还焦虑呢?
她端起那杯茶闻了然后才慢慢喝了:“我那天被衣柜彻底打败了。掉了一地的衣服居然没有一件像样的,都是高仿甚至山寨的品牌,我把自己活丢了。”
这是她第二次说把自己活丢了,我不太清楚那种感觉,可依然能明显感到她的悲凉。
“你知道吗?”她继续说,“我衣柜里的衣服记录了这么多年我的生活是多么不堪。”
还能记得第一次见她,我前男友的师姐,当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由我心生惭愧,相比之下自己的不拘小节顿时变得没有了说服力。而前男友赤裸裸的目光让我原本摇摆不定的情感一下有了借口,饭后我义愤填膺地数落他见异思迁的小人嘴脸,然后痛快的扬长而去,此后他远走他乡,我却和她成了莫逆。
我想她这次受的打击一定不小,平时多自信张扬的人啊。
她们那个二代老板,除了工作,干什么都热情似火,伺候了这么多年,还能如初次见面时那么懵懂无知,我也要给他跪了。都说她是隐形老板,掌握着生杀大权,可除了换来当牛做马的觉悟,没有半星落在实处的好处,对了还有妻子和母亲的缺席。
对此我颇不以为然:“你入职第二年就非品牌不穿,就是结了婚生了毛毛也不至于买高仿啊,毛毛他爸还是外科副主任医师呢。”
她朝着窗外看了许久:“我那时候很骄傲,觉得自己可以养自己,也不屑于伸手要他的钱管,有了毛毛,我俩没时间管孩子,毛毛爷爷、奶奶帮我们带,我就每月给他们一部分钱,可这两年,他奶奶的脸色越来越重,话越来越多,总说毛毛的开销大、物价高,而且每年老俩要出国旅行,我多给钱为的是买一个安静。老家父母虽说有哥嫂照顾,可我也是父母含辛茹苦养大的,一年回不了一次家,只能每月往他们卡上打点钱聊以自慰了。”
“毛毛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要给也该是他爸爸给。”
她疲惫地摇摇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独生子,他们俩恨不得把自己的钱倒贴给他,哪里会要他的钱。我每个月除了扣完房贷,两边在打点一下,基本上也所剩无几了,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子,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这就是我心甘情愿当黄金剩斗士的原因吧,两个人结婚牵扯到的不仅是两个家庭甚至是两个地域,我考量的结果就是: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摆平这么多事,因此宁肯晚上早点回去一个人看会儿韩剧洗洗睡。
我以为事情说开了,也就告一段落了,谁知她决意今天要让我彻底打消结婚的念头:“我准备离婚,也递了辞职报告,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彻底懵了,两耳想起来风笛的鸣叫。
“曾经以为这里就是我的家,到头来不过是错把他乡认故乡,以为人生就是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现在看来是我太幼稚了,最终还是落荒而逃。”
再怎么看不上那个躲在她背后的男人,我依然还是要说:“三思啊,我就是天天给人打离婚官司的,男人离了可以找比自己小的、可以找没工作没收入的,你呢?”
她淡然一笑,看来已经是成竹在胸了,一夜之间怎么能下这么大的决心?而且还不是一个。我承认这两个任何一个决定都够我拿塔罗牌、龟甲和蓍草、拆字挨个算上一年半载的。
她不疾不徐给我添了水:“你知道我的房子是我个人首付贷款买的,毛毛小,也习惯了跟他奶奶,而且我离开这里还要再找地方落脚,一时半会儿不会安定下来,毛毛我同意跟他,但是他们家的意思是毛毛和房子都归他,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我不想太难看,所以聘请你替我全权解决这件事,毛毛和房子他们只能选一样。”起身告别时她问服务生:“放的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空空如也。”
我第一次为自己的专业骄傲,从咖啡馆出来,赶紧招手叫停一辆出租,看司机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说:“你没看错,我是外地人。”
车子驶过万达广场,红绿灯路口忽然看见毛毛他爸和一个穿着轻佻的女人勾肩搭背从商场里面出来,横穿马路,我赶紧叫师傅,他颇不耐烦地说:“这里不能下车。”
我说:“师傅,看见那对狗男女了吗?”司机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一下兴奋起来:“抓现场的?你这样下去会被人家发现的。我告诉你,我跟踪可是一流的。”
这样我就放心了,我把窗户打开拿手机拍了几下,然后拍拍师傅肩膀:“全靠你了。”
这位师傅明显很亢奋:“好家伙,挺贼的,一看就是惯犯,不开私家车坐出租,没关系的呀,我一样帮你盯牢他。”
车停在五湖大道的和仙苑,俩人下了车往里走,我付了车钱也跟着往里走,后面司机压低嗓音问:“要不要等你啊?”
我扭头嫣然一笑:“好吧师傅。”
毛毛爸爸,你穿过大半个无锡城来睡这个女人,给我未来的工作带来多大的便利你知道吗?我敢保证你会后悔在这样一个炎热的夏天没管理好自己分泌旺盛的荷尔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