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起早对着镜子整理蓝色的衣领,他想象站在镜子里的是刘老黑的媳妇对着自己微笑,学着自己的样子侧偏脑袋,猴子朝镜子走过去亲吻自己的嘴巴,并说:“你是我暗恋的女人。”他出门前的这一吻希望能预示这一天的结局。
天还未大亮,沈老爷的厝柩陈在两颗枯死的松树之间,从树的底部散发出沈老爷死亡的气味。在雾气很浓的那几个清晨和傍晚,沈夫人总是一个人悄悄地坐在厝柩旁拍打着酱黑色的棺木,她头靠在棺材放置沈老爷头部的那头隔着五厘米厚的柏木对着死人一滩牛尿似的浓水说话,等草丛或者树枝上稍有什么动静便捏着陈旧的素手帕哭嚎起来。猴子对着沈老爷厝柩的方向大吐了一口唾沫,那些天臭死人不说,还有沈夫人专程来吓人的。猴子渐渐加快了脚步,他对刘老黑的老婆现在还孤卧寒衾抱以同情,他想快点敲开她阴暗的房门。
“珍荣,快开门,我想要理发。”他将双手扒在门缝上试图弄开更大的空间放出幽禁的甜言蜜语,放出珍荣雪白的蝴蝶骨。他有点急不可耐,面前的那个可人像身后快要西沉的月弦,他必须像飞奔的天狗在黎明来临前吞掉她,猴子加快节奏捶着紧锁的门,脚也急着在地上乱蹦。他为弄不开门而来回乱转,他想借把斧子或者铁锤,随即想那还不如弄块结实的大石头,他想重整旗鼓再次敲响闭紧的门,门缝却渐渐开大了,从门缝里半个女人的身体挡住了进入房间的路,房间呈现在猴子眼里的是一片无风的夜。
“珍荣,你这不是新开了理发店吗?我需要理发。”他把满脸通红归结为外面的风吹得,归结为白色风信子带来的发烧信号。猴子挠着后脑勺像可怜的孩子,他请求放他进去,他就是来理发的,时间多早没关系,没开张更没关系。他以孩子的眼神望着眼前年轻却像母亲一样的人物,“珍荣,求求你,我只是来理发的。”
半个女人的身体终于在门前消失了,消失在房间温暖的无风夜里。一阵焦急之后,猴子微笑着跨进了梦里出现的潮湿房间,珍荣这时候也去拉开了给人消沉意味的钨灯。猴子想认真虔诚地看看这间带有神圣气息的房间,比想象的房间要矮小的多,整个就像一个外壳把人裹在里面,理发的地方有一把生锈的黑皮椅,在椅子面前的墙壁上挂一方大大的镜子,站在镜子里的是两个人,自己和那个被暗恋的女人,这是第一次让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一方小小的镜子中。猴子从镜子周围贴满的各个发式图片中转过身,那张温床就躺在身边,它整个披上白色的被子像要拥抱他的样子。珍荣扎好了最后一缕头发,猴子终于又转过身去坐在黑皮椅上,他越来越喜欢镜子了,他不用转动脖子甚至不用转动眼球便能在发光的镜子中仔细地观察那个即将拥抱他的披白衣服的女人,这时候他回忆起早晨临走前对着镜面的一吻,那是即将到来的一吻的演练,不知道她的薄唇像不像玻璃一样冷。猴子一动不动地对着镜子凝视,镜子提供了一种空间感让她重新和自己拉开了合适的距离,距离产生美,这句话说的不错可又不恰当,距离产生更美才对得起站在身边的这个人。珍荣用梳子和剪子在猴子的发丝间有节奏地游走,等剪到猴子前额的头发时,猴子从凝视的状态中惊醒过来本能地用手一把紧紧抓住珍荣拿着剪刀的那只手,珍荣感到那股被攥紧的疼痛后企图摆脱那令人不可反抗的力量,猴子从她的瞳孔中意识到了自己面目的可憎,随即松开了手,“我不是故意的,你的……你的手臂刚才挡住了我盯着镜子的视线。好了,你继续剪吧。”等把猴子的头发理完,天已经大亮了,她拿着脸盆准备打些热水来给猴子的头最后洗一次,珍荣的恐惧在平静中不断攀升以致不小心被床角绊倒。那个女人在镜子的视野中消失了,猴子慌乱起来,他伸出双臂去搂住镜中人绊倒的影子。
悄无声息,外面的蓝皮货车已经熄灭了火,一件红呢大衣搭在刘老黑肩膀上。猴子双手搂在影子的腰间连口解释说在她蜂腰的两侧沾了两撮他被剪掉的头发,他想把它们一根不少的拿下来。也就在这时候,刘老黑吹着口哨走进了半掩的门,他在可被误解的迷雾中露出了微笑,猴子被笑容所惊吓带着一副死人脸离开了理发店。刘老黑继续在痉挛的脸上微笑,他把呢子大衣扔在白色床单上像留在上面的一滩血,那是属于他的血。“哼哼……终于被我抓了现行。”这只是一场误会,而珍荣任由他对自己产生怀疑,对于他那样的人百口莫辩,沉默和归顺是唯一选择。
刘老黑锁上了门带着怨恨和激情扯掉了那件被猴子倾慕的白色衣服,他紧紧地用双臂裹住他,像绿色的蟒蛇给猎物以窒息和绝望的感觉。刘老黑把头伸到猎物的后背,亲吻被细腻的外皮保护的美丽蝴蝶骨,蟒蛇的头部充满不可遏的热血,他带着鲜血的热浪一口咬在亲吻的蝴蝶骨上,等柔弱的蝴蝶骨流出呢子衣一样的红色时,刘老黑对着她的耳朵像蟒蛇一样发出咝咝声,“我爱你的这块骨头,骨头里流出的血是我刘老黑的……”
而回望猴子失心逃窜的路,他没想到刘老黑在这天能回来,他很久以来都在关注他的行踪,分析他的外出和归家规律,他在地上画着奇怪的曲线和数字。自从前几天沈老三无意间谈到这个女人要开理发店,他就一下子被激活了似的,他从灵光中得知自己走进她的方式,他像搜集刘老黑行踪信息一样,小心地搜集女人已经入住却未开张的理发店信息,终于在昨天晚上他鼓足勇气和信心要在今早去女人的理发店,可经历早晨的寒风和刘老黑的笑容已让他从风信子的发烧中卧床不起闭门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