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讲一个有些长的故事,
关于孤独和陪伴。
图/文 西瓢
一
隐河边有一条小渡船。
要从隐河的此岸到彼岸,就必须使用这唯一的一条渡船。因为两岸的小村庄人员走动并不算多,只有收获季两岸开始互通往来的时候,渡船才显得忙碌一些。而大多数时间,摆渡者和渡船都只能静静的呆在河面上,望着远处村庄的炊烟发呆。也因此,几年里已经有好几位摆渡者忍受不了寂寞,离开了渡船,离开了平静的隐河,回到喧闹的岸上去了。如今,在河中摆渡的人是南村的一个小傻子。据说,他当年被外乡人扔在南村村头的石碑前,是族长路过时把他带回村里,每家喂一口饭,一直带到17岁。
族长说,当年小傻子还是一个声音洪亮聪明可爱的小婴儿,裹着厚厚的被褥被放在雪地里,他看到这个小东西的时候他原本粉嘟嘟的小脸已经被冻的青紫了,也许只需要几分钟这个小生命就不存在了,因此族长总觉得他与这小小孩是有缘分的,一直照顾着他。可惜,小傻子被抱回来之后就高烧不退,变成了如今这样,反正也没有爹妈起名字,村里的孩子都管他叫小傻子,久而久之,这也就成了他的名字。所有人都这样叫他。
“小傻子,吃了没?”
“小傻子,别坐在这里了,夜深了,快回去吧。”
“小傻子,你到底听懂没?”
如今的小傻子是怎样的呢?他整天都一个人坐在村边的渡口处,数路过这里的每个人,自言自语。别人跟他说话,他就睁着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也不答话,只是那双眼睛清清的,盯得人心里直发软。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几乎没什么情绪。只有一次,在老族长去世的时候。
那天祠堂里挤满了人,大家哄哄闹闹,流水席吃了一次又一次,到傍晚一哄而散,好像这一天的闹腾算是给老族长最好的送别了,大家都心满意足。只有小傻子从白天起就一个人站在祠堂门口,死死盯着装有族长的管材,眼里噙着泪。
二
当最近一个摆渡者离开后,村里人突然意识到小傻子其实是最适合摆渡的人,反正也是每天一个人坐在渡口,不如就直接让他去渡人,一来,他最是能耐得住寂寞,二来,总有人跟他说话也许他能变得聪明起来呢?
于是小傻子就开始接管了两个村庄唯一的渡船,开始了他的摆渡生涯。果然如村民所预料的,小傻子很是适应这样的摆渡生活,他每天天不亮就来到渡船上,一直到很晚才回去。大部分时间他都坐在船上,蜷着身子,手杵着下巴望着水面发呆。隐河的水很清,甚至能看到水中游来游去的小鱼们,水草随着水面的波动,摇摇晃晃的摆动着身体,绿油油的晃得人眼晕,两岸的市集上到处都是人在叫嚷,有时候是讨价还价的声音,有时候是争执吵闹的纠纷声,有时候是婚丧嫁娶的唢呐声,有时候则很静很静,静的让小傻子觉得自己的呼吸听起来声音都有些大的可怕。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小心翼翼的在渡船上站起来,尽量看的远一些再远一些,他想知道这个村庄之外,是什么地方,像偶尔来的要求摆渡到对岸的旅人们说的那样吗?可是他们说的也总有不同。有人把外面说的很热闹,比岸上的市集还要热闹,有人则说那里的世界很危险,远不如这隐河上的生活宁静。这隐河上的生活是宁静,但有时却是真的有些寂寞,岸上人们的叫卖,船上旅人的交谈,都与小傻子无关,他的世界就是这艘小船和这条隐河而已。
三
这一天又是天还不亮,小傻子已经来到了渡口准备摆渡的船只。跳上船的时候觉得有些异样,撑起灯仔细一看,发现船舱里趴着一只全身雪白的玄狐。
村里人总说这地方时常有狐狸出现,但小傻子从来没有见过,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它满身雪白的皮毛下,有一条腿正在流血。小狐狸虚弱的躺在那里,警惕的看着小傻子的下一步行动,浑身的皮毛都竖了起来,却因为受伤动弹不得。小傻子当然不知道小狐狸现在的状态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这个小东西受伤了。他小时候也受过伤,被村里其他小孩欺负,腿磕在石头上流了好多血,村口的益阳婶帮他用清水洗净包扎起来才止住了血,后来他总去益阳婶家,送给她他抓住的小鱼小虾,或者帮她把牛牵到山上去吃草。
他记得族长告诉过他,得做个好人。他不知道好人具体应该是什么样,但帮助别人和报答帮助过自己的人,肯定不是坏人。他学着当年益阳嫂的样子,撩了清水给小狐狸把血迹洗掉,撕了一片身上的衣服,给它包扎起来。
小狐狸看着他的眼神也从异常警惕的凶光慢慢柔软虚弱下来,它为了躲闪贪心的人类已经跑了很久流了好多血,它太累了,这艘小船有点像它在山上的窝,潮潮的好舒服。
天亮的时候,小狐狸也醒了,小傻子揪了一块带来的干粮喂给它,它闻了闻把干粮甩在了一边。小傻子有些生气,他把甩出去的干粮捡回来,放在小狐狸旁边,过了好久,大概是饿极了,这小畜生竟然把这块干粮一点一点的吃了下去。小傻子乐滋滋的看着它,说:“陪我好不好,有时候,我一个人没意思。”小狐狸没有反应,它只埋头吃东西,也许没听懂,也许它就是默认了。
四
从那之后,小狐狸果然就留了下来,白天和小傻子一起待在渡船上,小傻子蜷着身子看水,它就在旁边走来走去,小傻子跟它说话,它就趴在身边,偶尔用头蹭蹭他的腿,好像听懂了一样。小傻子觉得这个小东西也许就是另一个自己,它跟自己一样不爱搭话,也许它也不知道自己在跟它说什么,就像他不知道别人在跟他念叨什么一样,但有个小东西在身边听自己说话,跟自己一起发呆,一起吃东西就已经很幸福了。有人来时,小傻子就把小狐狸藏在他平时放绳子的暗箱里,反正现在要摆渡过河的人也不多,有时候几天都没有一个人,整个隐河就好像是小傻子和他伙伴的一样。而晚上,小狐狸就一个人待在船上,等待小傻子归来。
五
终于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收获季,两边村庄往来的人多了起来,还有很多外地来的旅人也参杂其中,和当地居民交换些生活用品,再带到别处贩卖。渡船也因此繁忙了起来,有时人太多,一整天小狐狸都必须待在暗箱里,闷得厉害时也会探出头,村民们总以为小傻子因为太寂寞了所以养了条小狗,并不在意这只实际上极为珍贵的玄狐。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洒在河面上像撒了一片金子一样闪闪发光,天上一朵云彩都没有,蓝的几乎透亮,阳光照在小狐狸的皮毛上,小小的身体在太阳下变成了一个晶亮的雪球一般,皮毛反射出异样的光亮。两岸的市场上挤挤嚷嚷的全是人,喧闹吵杂被渡河的旅人们一并带到了本该宁静的隐河渡船上。
小傻子刚渡完一批赶往对岸去交换物品的南村村民,就看到对岸有一名外来旅人急切的招手要渡河。那名旅人看起来和这里的村民很不同,甚至和小傻子渡过的很多外地旅人都不同,他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而来,风尘仆仆,背后背着一杆长长的东西,拎着一个硕大的袋子。船还没停靠好,他就扑通一声跳了上去,大方的给了小傻子很多钱,要求他渡他到对岸去。
小傻子抽出了应该收的费用,摇了摇头。
旅人小声嘲笑了一句“傻子。”把钱收了回去,再没说话。
因为靠近岸边,声音嘈杂无比,小狐狸顶开暗箱盖子悄悄探出头来,打量着这个突然变得吵杂的小窝。
“这是只玄狐!”那个远途而来的旅人突然大声叫起来,那样子仿佛看到了漫山遍野的金子一样兴奋。
“把它给我好不好?我给你许多钱,许多许多钱。”说着旅人从包里拿出一大把钱要往小傻子手里塞。
小傻子将船桨扔在甲板上,抢先抱住了小狐狸。一边往后退一边摇头。喃喃的只说一句:“它是我的伙伴,我不能给你,不能。”说着用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小狐狸的头,好像害怕它被吓坏一样。
“你知道它这一身皮毛值多少钱吗?够你买一百艘,哦不,一千艘一万艘这样的小破船!你把它给我,卖了得的钱我们一人一半!”旅人有些按捺不住的想要伸手去抢小狐狸,狐狸突然张口狠狠咬住了旅人的手,眼神变得凶恶而可怖,那是小傻子从来没见过的样子。但他仍然死死的抱住小狐狸,生怕别人抢走。那人猛的往后一缩手,背上长长的东西“啪”的一声掉在甲板上,里面的东西露出一小段在袋子外面。
那是一把猎枪。
岸上的村民听到声响都围了过来,小声的指指点点。有人开始大声谴责那旅人,让他赶快离开他们的村子。旅人看了看情形,狠狠的瞪了眼小傻子,拿起他的东西重新跳上了岸。
小傻子站在船上,紧紧盯着那人的背影,直到他走出很远,才放松下来,把小狐狸重新放回暗箱,温柔的摸了摸它的头,说:“别怕,我们要在一起。”
六
傍晚时分,人群才渐渐的散去,渡船也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
小傻子收拾好东西,坐在船边,小狐狸走近他,蜷缩在旁边,似乎刚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格外温存。
“你自己在船上,害怕吗?”小傻子盯着狐狸。
“会吧,孤单。没有人作伴。我想我们一直在一起,在这里,不怕,我会像族长保护我那样保护你。”
小狐狸的耳朵动了动,低头舔了舔小傻子的手,它是懂了吧。
“那你好好在这里等我哦,益阳嫂说,你,喜欢吃肉,今天有好多钱,我可以买肉给你吃。”他边说着,边又摸了摸小狐狸的头,停靠好船,登上岸去。
“益阳嫂说小狐狸爱吃鸡,我买一整只,请益阳嫂炖一半,另一半生的都给小家伙吃,益阳嫂说它们都喜欢吃生的呢.”
“我要不要给小家伙起个名字,就像我叫小傻子一样,以后一叫它它就知道在叫自己,就像村里人叫我一样。”
照了一整天的太阳已经逐渐滑下了山,留下远处大多大多好像被烧着了的云朵,染着整片天空都红彤彤的。
“啪!”栓船的绳子不知怎么的突然断了,小船载着小狐狸漂到了河中央。
小狐狸安静的趴在甲板上,望着小傻子越走越远的背影,眼睛湿湿的好像刚被水浸过一样干净,这眼神和小傻子的如出一辙。它喉咙里轻轻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好像在呼唤小傻子,又好像仅仅是觉得舒服而发出满足的呻吟。它似乎知道再等一会,小傻子就会带着好吃的食物回来,然后一直陪着它,在这个和山里的窝很像的小船上一起渡人。这里和那边的岸好像隔得很远很远,那里危险而混乱,而这里,美好而平静,只有小傻子和它自己两个人相互陪伴。
可是小傻子再也没回来过,渡船在河中央一直漂着漂着,小狐狸也一直望着望着,只是小傻子再也没回来过。
村里的人说,那天傍晚他们在村头听到一声猎枪响。就在族长当年抱回小傻子的地方,而发现他尸体的时候,他手里抱着益阳嫂炖好的一半炖鸡和一半生鸡。
听说后来,村外的树林里多了一只雪白的玄狐,每晚都会在村口石碑下站立一会。眼睛湿漉漉的,像当年的小傻子一样。
后记:
如果非得要选择做小狐狸还是小傻子的话,我愿意做后者。因为,谁愿意独自面对这个偌大的世界,空空一人在河上漂泊等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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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你的故事。
世界这么大,我们在同一个坐标相遇了。
很高兴认识你们,为探索生命更多可能性而拾起时光船票一起出发的友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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