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最近又开始写诗了。一边说要杜绝这个坏习惯，一边在睡醒后捏着手机把刚做的噩梦记在备忘录里。
我喜欢西川的说法，他说读诗从来都不是“读给你们听”，而是“读给你听”。那些嘹亮的嗓音和扭捏的腔调，根本就不是自古以来。
诗，是桌下悄悄摆动的手，深夜塞进门缝的纸条，一些无用的花，消逝的水波，对你未说出的低语
以下几首诗：来源不明。写诗的人，有的我认识，有的不认识。
横 幅
小区那个公厕
从来都是被屎尿堵住
今年过完年
挂了横幅：
“上厕所都不冲干净的人还想发财？”
果然洁白锃亮
曾柯，广州
倒 春 寒
这个老春天
除了弄出三天五天七天八天的
倒春寒
再也没什么新鲜玩意
如果你听说过
“有一种冷，叫你妈说你冷”
你就会和我挨坐在一起
埋怨春天
小房子 大房子
婚后的闲聊中
她们问我
小房子住人没
我反复问她们
什么意思
她们就一直笑一直笑
不解释
这是多年前的旧事了
多年前
她们看见
我和长在我身体前面的小房子
一起招摇过市
现在谁都不知道
我正一直努力努力着
在身后长着大房子
因为
曾住过小房子的那个人
已经有1米95高
已经有两百多斤重了
我不知道长出大房子的那一天
是在哪一天
我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我正在感叹
人的身体是多么奇妙啊
只是再没有谁
在一直笑一直笑
李晓琦，辽宁鞍山，公司职员
田 野
一切在耕耘中發生
人們生產了水
灌溉城市
滋潤枯萎的混凝土
直到煙塵拔地而起
淹沒城市
她
踡縮在腳下
商場大堂
她說著鄉音
她說要給故土寫一封信
穀粒整齊的鋪在紙上
一開始只有一隻鴿子
啄著“埋怨”
從餐廳又飛來一隻
銜走“時間”
超級市場養的鴿子臃腫卻敏捷
先吞下了“巧合”
又轉身看了她一眼
“結果”一併吞下了
電梯往上
999的電訊公司 574的鞋店
越來越多鴿子圍了上來
電梯往下
B1 B2
停車場沒有鴿子
貨車光溜溜的走了
屋邨真是個大迷宮
他
理所應當的找不著家
睡在滑梯下
做了一個關於翹板的夢
對面坐著另一個他
一上一下
那麼是誰坐在轉椅上呢
難道也是他嗎
秋千上那位呢
噗通
火車從天台墜下
陷進地裡
下一班列車將於若干年後從月台開出
別急
他看來還能再睡一會兒
池子底下波光粼粼
手似乎也變成了液體
頭重腳輕
我
閉著鼻子
閉著眼睛
閉著耳朵
卡在一個奇怪的姿勢裡
上不來
下不去
先生小姐
太太老爺
可憐可憐
二胡拉長了成了嗩吶
嗩吶拍扁了成了銅鑼
咚鏘咚鏘咚咚鏘咚鏘咚鏘鏘咚咚咚鏘鏘鏘
玩雜耍的來了
缺胳膊的丫頭
兩個頭的小鬼
頂碗 碎石
死人頭也從棺材裡面跳出來
兩手一伸
乘著氣球往天上去了
跪下 全都給我跪下
大事不好啦
大軍壓城
發條士兵一搖一擺的向這裡走來
菜檔早已七葷八素
石頭磚頭們死的死傷的傷
大街上早已空空蕩蕩
還有小巷
煙塵瀰漫
突然
晃過一個人影
好像是
似乎是
春 天 在 哪 裡
夏天是楊梅在鹽巴裡發酵
是在偷芒果時跌斷腿
是扯斷榕樹的颱風
是漫過小腿的洪水
阿媽點概個世界喺濕概
我看著鏡子裡自己概雙眼
對比電話裡面的照片
我吞了一啖口水
陈洋
给 L·M·H
大帆船泊岸，他们把广州叫卡布里卡，
几百点煤油灯，一条珠江。
那些黄皮肤的男人，他们留辫子，和长指甲。
一百年后，港台剧风靡大陆。
已经看不到奴隶。华侨们，带回了香蕉生意。
太平洋的怒涛中，求仙的或者求佛的，杳无了。
“ 李先生，我到这儿来，是为了挣钱。”
Caprica，又是摩羯星的意思。
我想，你在西安，一定没见过毒虫。
午后，我和同事在天台，抽烟，喝凉茶。
几乎都是本地人，三楼就能碰棕榈树的头。
再过一百年，还有开汽车的吗？
错过了战争岁月，投胎到这里，没什么意思。
我要去别的地方。再过两个月，你也要去伦敦，说英语。
一年后，我们八成不会再见。我那时在哪儿呢？
去年七月，雨水充沛，台风也来了。
许多青芒果，摔在地上。
剃头匠给日子刮干净了面容，
但还是那张老脸，吃饭，睡觉，和写诗。
再过几年，你就要结婚了。巴塔耶说：“它诞生，
至少，是因为......我写作。”
四川的婚礼，橘子树下，新娘和喜糖，
我见过，也记得。
后来，他们的婚宴去了酒楼。
我长大了，到了布卡里卡，但没有做快递员。
也不会回去，养狗。
但至少，我吃过了杨桃，切成五角星，
含在嘴巴里，有点涩。
读廓尔凯郭尔，当月亮缺席，
芭蕉都阴凉时。房子又潮又湿。
第一个房东还要给我涨价，
我住了四个月，就搬家。
拖着蜗牛壳，再也不购买沙发和床了。
躺在地上吧，这儿足够炎热，几乎烫伤脚心。
你年轻的时候，喜欢艾略特，方脸的空心人。
如果他问我，“西比尔，你要什么。”
我说，“我要爱。”
给他一点甜头尝尝，
就要到吃冰淇淋的季节了。
在你家楼下，那个种有桃树的小湖边，
你借给我《跳房子》。
不久，我们又在那儿争吵。
然后，下雨了。山樱落了一地，
环卫工人在地铁口吹口琴。
再后来，你到火车站送我去卡布里卡。
谁知道燕子还会回来几次？
我在南下的火车上读《大河湾》，
窗外青山如簇，书里也是讲热带，
不过在非洲。
一年后，回头来看，日子被语言加工的真美。
你可别上当，
我除了在于语言里歇息，哪儿也没去，哪儿也不想去。
不想见人，也不想吃蛤蜊，因为天在下雨。
李先生。看吧，艾略特给你写过信了。
张张张，女，四川人，辞职待业中，同性恋
一 个 孩 子 的 消 息
那孩子从南方来
一路上赤着脚
经过了很多村庄
他是来投奔我
他听说我是北方的豪杰
那些骑马的人
给我带来那孩子的消息
说她还在途中
艰苦地跋涉
他们说
是个结巴
却有条金嗓子
他们说他一定能走到这里
在这以前
他就走遍了世界
见过大世面
他们还说
那孩子很讨喜
有多少女人
把他埋进自己肥胖的肉里
用泪水给他洗澡
求他留下来
做她们的小丈夫
那孩子总是奇怪地一笑
转身上路了
谁也说不准他的身世
说不准他想些什么
可他们全都相信
那孩子会有出息
北方已经开始下雪
还不见那孩子来
也听不到他的消息
我和我的妻子
整天坐在火炉旁
等着那孩子
一声不吭
韩东，诗人
编辑 明星辰
图片 Suzanne Revy/Mervecan Saral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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