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和母亲更相为命六十九年。
我的母亲是一位目不识丁的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
我的母亲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但是,我认为,我的母亲是一本书,是一本厚厚的书,是一本使我受益良多的书。
我的母亲是集孝亲、爱幼、善良、宽容、隐忍、坚强、劳苦等诸美德于一身的平凡而伟大的女性,我因有这样的母亲感到幸运和自豪!
我不顾年老体衰、疾病困扰、视力模糊和笔拙词匮,于2020年元月初,开始动笔写起自传体小说《永不飘逝的记忆》。84岁的我挑战写长篇,确实有些担心,但愿老天给我时日……
作者
2020年元月六日夜
第一章
出生未见父亲面
年幼病危欲夭亡
1937年,日寇侵略我国,烧杀掠抢,无恶不作,战火纷飞,民不聊生。我生不逢时,这年仲冬呱呱坠地于河北省南和县杨柳村一个姓刘的家庭。四月前,父亲要外出经商,临走时,信誓旦旦地跟母亲说:“宝宝出生前,我一定回来!”可是,父亲走后却像从人间蒸发了似的,杳无音信。
母亲给我起名叫盼,长大后我想,这名字有两种含义,一是盼父亲平安无恙,早日回来;二是盼我无灾无难,茁壮成长。
那时候,我们的家庭是个大家庭,祖父弟兄仨尚未分家,有二十多口人,祖父在西安经商。
父亲远走他乡,不给家里寄钱,姥娘家又一贫如洗,我们母子好像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受到家人的冷漠和白眼。母亲忍气吞声,苦撑苦熬,愁肠闷多,让泪水流在心里。
后来,祖父弟兄仨分了家,由于祖母病故,祖父又往西安走了,我们家的当家人便是伯父了。几年后,祖父在西安有了家室,既不回来,也不给家中寄钱了。
我五岁那年,拉稀不止,母亲用尽偏方治疗,不见好转,哀求伯父说:“哥,请吴先生给盼看看吧。”伯父寒着脸:“人吃五谷杂粮,谁断了有个小病小灾。拉几次肚子就要找医生,家里哪有钱!”伯母皮笑肉不笑地说:“弟媳呀,常言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像抽丝,哪能说好就好呢?再用偏方治些日子吧,要是还不见好,嫂去把吴先生叫来。孩子有病,当大娘的怎能不心疼呀。”
伯父个高块大,长脸,寡言少语,右半边脸上有一块长长的疤,是上树打枣下来时被一个干树橛划的,外号“疤瘌脸”。我见了伯父那冷冰冰的面孔,就像老鼠见了猫,似乎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背脊冒出来,不由自主地就颤抖起来。伯母外号“瓜瓤”,娘家是广宗人。我们县东边的广宗、平乡、鸡泽、永年等县,土地贫瘠,都是些穷县。那年,伯母家乡不但闹蝗虫灾害,蝗虫密密匝匝,遮天盖地,家家户户男女老幼倾巢而出,挥舞扫帚和破布等做成的旗帜驱赶,剜长沟截断去路,埋葬蝗敌,都无济于事,而且久旱不雨,土地龟裂冒烟,寸草不生,而我们县旱灾是较轻的。多年来,方圆几百里流传着这样的谚语:“南和、任县不求天,旱了就把辘轳搬”。因此,来我们县逃荒要饭的人很多,我们村西的破庙里,住的灾民总是满满的。伯母的母亲为了给女儿找条活路,接下一捧瓜瓤、两个窝头就把女儿许配给了伯父。伯母小巧玲珑,能说会道,说话柔声细语,比唱得还好听,但口心不一,自私的心思灌满了九曲回肠。
后来,我拉稀拉得脖子都软了,抬不起头了,伯父才请来吴先生。吴先生弟兄四个,他排行第三,人长得标致,穿戴干净时髦,有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屋内挂着李时珍的画像,画像两边是他写的隶书体对联“但愿世间人少病,不愁架上药生尘”。他医术不错,但心黑,要钱多。人哪,本来眼睛是黑的,心是红的,可是,眼睛一红,心就黑了。有知识的人说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乡亲们背地里喊他“三小鬼”。我们村还有一个医生,名叫陈寿绛。他为人慷慨仗义,乐善好施,没有一点架子,一身农民打扮,好趿拉着鞋,针灸在方圆村庄很出名,人称“神针”。他有长针,有短针,有细针,有粗针,有弯针,有三棱针,有些针长得就是大人见了也觉得瘆得慌,打冷颤,因此孩子有了病,父母大都是不请陈先生的,就是请来,孩子会拼命挣扎哭闹着不让扎。晚上,谁家孩子要是淘气,大人就说:“你哭吧,闹吧,陈先生听见就来了!就要给你扎针!”孩子一听,马上就老实了,安稳了,一会儿就入睡了。母亲也想到让陈先生给治,但恐怕我年幼体弱,经不住针刺,便只求伯父去请吴先生。
那年代,可能只有大城市才有西医吧?农村人有病,都是吃中药、扎针。我们村里的人有病,一般不去外边请医生,因为请来外地医生,还要好吃好喝好招待,破费也不会少。
吴先生给拿了几付中药,特苦,我哭闹着不喝。母亲跟伯母说:“嫂,给盼买些糖吧。”伯母说:“哎呦呦,大权你哥掌握着,我手里分文没有。我坐月子,你哥还舍不得给买红糖哩。常言说,良药苦口利于病,要是又吃药又吃糖,苦甜一掺和,不就影响药效了!”无奈,母亲只好哄着我喝,哄半天,喝一勺,抱我走走,再哄再喝。晚上,屋里冷得尿盆里的尿也结冰。因为没有暖水瓶,母亲便用沙壶盛上开水,盖严盖儿,塞住壶嘴,用旧棉套包好,将壶搂在怀中和衣而卧,一晚上喂我好多次水。水,溶着母亲的体温;药,掺着母亲的泪水!
一天傍晚,我合上了眼,没气儿了,母亲放声大哭,哭声招来了四邻。
伯母跟伯父说:“趁天不黑,你把盼放到篓子里背走吧,背到咱家坟地剜个坑埋了。坑要剜深些,免得狗给刨开。我去拿些烧纸,你记着给咱盼烧烧,让孩子一路走好。”
伯母又面对四邻,边说边挤下几滴眼泪:“唉,俺这苦命的盼呦,怎么像小鸡一样,嘴角还黄,说走就走了,这不是用刀刺大娘的心吗?”
邻居们含泪劝母亲:“盼他娘,孩子不行了,就早点入土为安吧,你别哭坏了身子!”
母亲紧紧地紧紧地抱着我,不让伯父抱走。
这时,姑姑喘着气,拉着陈先生来了。
母亲噗通一声给陈先生跪下:“叔,救救俺盼吧!你就死马当活马医,治不活,是他命短,俺不埋怨你。”
陈先生取出三棱针,朝人中、手指头和耳朵上刺了几针,我哇的一声哭了。
一方面扎针,一方面吃药,天佑我活了下来。
为了躲避伯母支使干繁重琐碎的家务,有时间照顾我,使我尽快恢复健康,
母亲决定带我回娘家住些日子,可是,姑姑和叔父却泪如涌泉。
八年前,在一个“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两年”的大年三十晚上,叔父诞生了。可是,祖母却患了月子病,百般医治,病情不见好转。祖母弥留之际,紧紧地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气若游丝地断断续续地说:“儿媳呀,你心善,是好人。娘要走了,俩孩子就托给你了。娘不能起身,要是能起来,娘给你磕几个头!”母亲泪流满面,只说了句“娘,你会好的”祖母就走了,留下5岁的姑姑、仅六个月的叔父就走了,永远地走了!埋葬祖母那天,母亲披麻戴孝,一手拉着姑姑,一手抱着叔父,观看的乡亲们个个抹眼擦泪。
叔父是靠母亲喂些米汤、面糊糊长大的,半夜渴了饿了,母亲还要起来喂。母亲瘦了,可将叔父喂得胖墩墩的,肉挺瓷实。母亲向来没骂过姑姑和叔父一声,没打过姑姑和叔父一巴掌,乡亲们说,就是亲娘也不过如此。
母亲说:“嫂待不了多少日子就回来了。你俩一定要听大哥大嫂的话,千万不要惹大哥大嫂生气。”
叔父说:“二嫂,我也去。”
“你要上学,怎么能去呢?”母亲跟姑姑说,“妹妹,你大了,没嫂陪伴,晚上你要操心,看弟弟盖好被子没有,免得着凉闹病。”
母亲将姑姑和叔父搂在怀里,两手拍着他俩,滴着泪说:“嫂会经常回来看你俩的。”
“二嫂,走吧,回到娘家,啥活也别干,照顾好盼。”姑姑从小就很听话懂事。
母亲背着我回到了娘家,谁料想,大祸又从天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