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前,在我们老家院落中有一座青砖盖就的坐东朝西的老房子。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有和那老房子一样老旧的木屐、煤油灯以及爷爷经常会戴着的一顶雷锋毡绒帽。我试图回想着它们曾经的样貌,却连记忆隧道都有一种尘封被堵的感觉,仿佛这些东西上面又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积土,这一次哪怕用手稍微拍打都有可能使它们彻底散架,坍塌。
东面老屋内的一张床是老式大木床,床上铺着的是茅草编织成的席子,爷爷和奶奶坚持使用了许多年。茅草席垫使硬实的床板睡起来稍微柔和、暖和一些。后来,我知道了茅草根还能吃,嚼起来甜甜的还伴着泥土的馨香。这些天然的东西,在艰苦的岁月里的确没少发挥作用。就像爷爷用麻丝捻成的各种线绳,用荆条编成的箩筐。
每天夜晚,老屋内那盏煤油灯在使劲地吮吸着煤油,燃烧着棉线灯芯,晃动着的淡黄色火焰使屋子变得温暖、亮堂。在冬天,爷爷会戴上那顶毡绒帽,那双高底木屐也该登场了。鞋底子是木头做的,鞋面是用麻丝做的,看起来很笨重,但是很结实耐穿,踩雪踏冰不在话下。
终于有一天,这些东西就像是被一个手法娴熟的贼偷走了似的,莫名的不见了。
对,时间流逝的太快了,它们太老了,岁月这个神偷把这一切“洗劫一空”。以至于某一天它们突然从我的眼前消失了,我都没有太在意,没来得及和它们说上一声再见。只有老屋旁的那一棵老桐树依然静静地立在那,安详地俯察着这个院子以后的种种改变,直到它被砍倒的那一天。
大门口西侧有一个大土坑,平日里倒放了各种垃圾。为了盖门楼子,拉院墙,就需要把这个大土坑提前填平。那时,爷爷已经70多岁了,趁子女在外工作期间,他还是默默地掂起了铁锹。闲不住,见不得活儿,这是他的秉性。虽然苍老年迈,要为子女创造好一点条件的心却一刻也没有放下。
爷爷就像挪动王屋、太行的愚公一般挥舞着铁锹,一铲一撂,一铲一撂……我惊讶于他把那么大的土坑,最终填平了。暮色下那个老态龙钟的身影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爷爷躬身劳作的姿态,犹如一尊巨大的雕像,用自己羸弱弯曲的脊梁挑起一片天。他更像是在完成一种神圣的使命,用尽生命中最后一口真气竭力想要改变些什么。为了子女和子孙能够早点走出困顿,过上好一点的生活,他不惧风烛残年。这种信念是强大的,就像海明威《老人与海》中的那位老人,他毕生都在等待那条大鱼。而我的爷爷毕生都在与穷困抗争。
没过多久,爷爷就病倒了,本来就患有哮喘的他,又得了偏瘫。这和那段时间高强度的体力劳作是分不开的。
后来,爷爷就永远地走了,就像那座老房子、那盏煤油灯、那双木屐、那顶雷锋毡绒帽一样静静地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了。所不同的是,我依然能够感觉到爷爷的力量——他和岁月博弈,与时间扳手腕的那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