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色真美。
他们肩并肩,手牵手站在那儿,无疑,也是心连着心的。
海风像一座座大山迎面压来,到了面前却突然变得柔和,像手掌一样打开,抚弄着人的头发,不用说,在夏天的夜里,总是咸湿而凉爽的。
“今晚的月色真美”,海风还没有大到足以吹散情人的对白,但他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他转过头来望向她。他看到她那并不很长的头发在空中挥洒,一些些跃起,一些些又落下,还有少少的几缕攀上了她的嘴角,她的嘴微微张着,带着温柔的笑。
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她伸出手拨开嘴角的发丝,转过脸来,满眼的愉悦,像个小女孩。他下意识地躲开了她的眼睛。总是这样,她想。“我们下去走一会儿吧,站太久会着凉的。”
沙滩长长地延伸着,在月光下是那样的洁白。从近到远,有一些长长的石条整齐地排列着,远远地延伸到海上,石条是深色地,远处的海也是一片满载着沉默的黑。他的脚步有些迟疑。她于是放开了他的手,走到他的另一侧让他牵着,这样,她便挡在了他与海之间。他牵着她,但她牵着他走,他捏了捏她的手。
潮水的起落就是深海的呼吸,他也微微地喘着气,海风不时猛烈起来,将一两滴凉凉的水溅上他们的脸庞,他们沉默着往前走。
“看!这画!”他突然兴奋地喊叫起来。她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果然,是那沙滩上的画。
每个晴朗的黄昏,这里总是有个法国人,法国人手里有一块倒三角的石头,用这石头来作沙滩上的画。当太阳西斜的时候,他就出现在这里。他单脚着地,身子向前伸,仿佛和影子手牵着手一般。倒三角的石头划破平整的沙滩,他转动身体,画出一个完美的大圆。然后他的影子猛地跃起,他跳出圈外,俯下身来,仿佛与他的影子接吻一般,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当他再次跳跃,已到了圆圈的另一侧,弯下腰的时候,他的影子却又似乎赌气一般地站开了。他不停地跳跃着,不停地和他的影子演绎着缠绵的舞曲,在太阳落下去的时候,他矫健的身姿终于缓缓站定,身后是那没有意义的图案。当柔白的月光照临,便将它为恋人们奉上。涨潮了,海水抚平了一切,平整的沙滩仿佛蕴含着新一天的希望,日子也是这样过去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第一次看到这画的时候,他们不过是懵懂的高中生。那个时候,他们看到一对情侣踩在画的中心激烈地拥吻。那晚的月光照上恋人微闭的眼,紧握的手,赤裸的足踝和轻踮的脚尖。海风吹动着发梢仿佛拨弄着竖琴的弦,一如今晚的夜色。他们呢?“太没素质了吧”,她只记得那个时候他这样说。
可是今天的画有什么不一样吗?
似乎每一道痕迹都浅了许多,就像没对好焦距的相片。难道法国佬生病了吗?但是那灵动的线条,分别又明明白白地显出他飘逸的身姿。矫健依然。
“哈”,他轻哼了一声。然后,像触电一样,他突然放开了她的手。“欸?”她转向他,但他撒足狂奔。在他飞跑的时候,像小男孩一样,他的手掌直直地立起,他听见风在耳边喘着粗气。身上似乎有股不知名的力量,这力量牵动着他早已松弛的肌肉,他高昂着头。
快,快,他的脚掌疯狂地刨着沙滩,脚印深陷,直指海边的长石。
就在眼前了,他低吼了一声,一如当年在运动会上那样,他威风极了。突然间,他一跃而起,他成功了。在最高点,他猛地瞥见了那夜里的海,海里的夜,他分不清,他不敢去想,他害怕。落地,他几乎崴了脚。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她吓得呆了,像被遗忘在人群中那样无助。他还没有站稳的时候,剧烈的咳嗽便远远地传来。他背对着她,几乎直不起身来。
“你没事吧?”她几乎带着哭腔向他呼喊着。她脚步蹒跚,带着湿气的海风让她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但她还是像一个小女孩一样,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向他跑去。
这个时候,他突然跳转过身来,双手背在身后,一脸潇洒的样子。她松了口气,却反而加快了脚步。
她就要到他面前了,他单膝跪地,捧上一片晶莹的润白——那是沙滩上最为常见的白色贝壳,可是难得不带一颗沙砾。他一脸笑嘻嘻的。
时候晚了,她挽着他的手往家走。
月亮跟在身后。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成了作家,我一定要把这个晚上写进书里”
几十年前你就这样说过啦。她想。
但她还是很羞涩地笑了。
注:白城沙滩位于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