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现代文明的日益繁荣,人类行为变得越发不理性、不合乎常理,与文明的进步形成了强烈的对此。这些非理性行为使得 现代人的生活还不及茄毛饮血、食不果腹的祖先快乐,现代科技 让人类免受饥饿、寒冷、疾病的折磨,甚至远离了无聊乏味的生 活,然而,个体违抗自己意愿的矛盾却越来越突出。在无数情况下, 这些非理性行为并非是无心之过,而是在人们能够意识到行为后果的情况下,依然执意而为。
乔治■安斯利,《意志的崩溃》,2001
1999年7月的一个夜晚,小约翰.肯尼迪 与妻子及妻姐乘坐一架小型飞机前往玛莎葡萄酒庄园,在距离目的地 仅有几英里时,飞机因在夜晚的薄雾中迷失方向而坠人深海。记者马 尔科姆•格拉德威尔认为肯尼迪的这次失误是 压制失败的一个典型例子、肯尼迪未能让类型二思维战胜并取代类型一思维,也就是说,他未能让自己在飞行学校学习并掌握的仪表引 导飞行技术战胜思维倾向。给他带来致命一击的是,当他找不到标记水平线的灯光时,全然没有意识到飞机正沿着海岸飞行,在这种情况下没 能保持机翼平衡,最终导致飞机陷人死亡螺旋,俯冲人海。
当地平线不可见时,飞行员无法通过重力感判断河岸的位置,也无法 感知到飞机的非水平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大脑的无意识子系统会发出一 个只能够勉强应对当前情境的劣质指令,意识需要察觉到这个指令,并用后天获得的知识技能取代这个无意识的自动化反应。在肯尼迪的案例中, 这个劣质指令就是操控飞机上下翻飞,试图飞离云雾,寻找到地平线。而后天习得知识所教的正确做法是使用仪表数据来保持飞机水平,慌乱之中 的肯尼迪未能做到这一点。根据格拉德威尔的说法:“在那种情况下,肯尼迪需要打破在能看到水平线时所依赖的直觉飞行思路,将注意力集中于 仪表引导上。”联邦运输安全委员会对这起飞行事故进行了深人调查,公布 了飞机在失事前最后几分钟的飞行路线,揭示了飞机不顾一切地寻找可视 地平线的各种尝试和努力。寻找地平线是一种人类本能,但是,夜间飞行需要的并非是依赖直觉和本能,而是要执行后天学习到的飞行知识与技巧。
在前面几章,我们讨论了由于认知吝啬鬼未能做到有意识地加工信息, 不假思索地使用默认信息加工方式,进而导致了对某些情境的非理性反应。 然而,上述理论不能为肯尼迪的坠机事件提供合理的解释。他既没有被动地受到给定框架的影响(第7章),也没有像解决第6章的莱维斯克难题(杰 克正看着安妮,而安妮正看着乔治。杰克已婚,乔治未婚)一样,轻率地对新异问题做出反应。从是否进行主动的思考这个角度来看,肯尼迪在面对当时的情境时,并不是认知吝啬鬼。另外,他知道正确处理危机的方法。 肯尼迪学习过在当时那种情境下的处理方法,当他和另外两位乘客命悬一 线时,很显然,他的顾虑太多了。在某一瞬间,正确的应对方式也许曾闪现在肯尼迪的脑海中,但是,正确的行为模式最终还是输给了错误的行为模式。那一刻,肯尼迪进行着紧张的思考,但是,正确的思路却已惨败出局。 这让我们不由得想问,输给了谁?考虑到我们所有的想法都源自于同一个 大脑,正如第3章中所提到的三重加工心智模型理论,大脑中可能有若干种不同的心智。大脑中的无意识子系统经常会打败反省的、有意识的心智。 在肯尼迪的例子中,他输给了古老的关于平衡、知觉和方向定位的进化适应模块。这种现象很常见。然而,日常生活中更为我们熟知的,是与情绪 管理有关的进化适应模块战胜理性反应的行为倾向。
电车难题:压制情绪
为了能够更好地讨论情绪这一话题,现在,让我们先做一个热身活动: 想一想如何杀掉一个人。别恐慌,这是一起完全出于善意的杀人预谋。这是一个在道德哲学领域中得到广泛讨论的假设性情境——电车难题。电车 难题在学术文献中有很多不同的变式,它的基本形式是这样的:假设, 你看到一辆因刹车失灵而失控的电车正从山顶上往下急速行驶。这时,不 远处山下的电车轨道上站着五个人,如果他们被这辆电车撞到,将必死无疑。唯一可以避免这场悲剧的做法是你扳动一个开关,使电车驶人另外一 条轨道,而在这条轨道上仅有一个人,也就是说,将有一个无辜的人遇难, 而另外五个人获得了生存机会。你是否会扳动这个开关?这样做对吗?
大多数人认为应该扳动开关,牺牲一个人而拯救五个人的生命是值得的。
现在我们来看一种电车难题的变式,这是由哈佛大学心理学家约书 亚•格林研究设计的,用认知神经科学视角研究道德判断。该变式称为人行天桥难题。与电车难题的基本形式相同,一辆刹车失灵的电车正冲下山, 站在前方轨道上的五个人命悬一线。此时,你站在横跨轨道的人行天桥上, 天桥的位置刚好处于电车与行人之间。在你的身边,站着一位膀大腰圆的陌生胖子。如果你将他推下天桥(没有人会看到),他的身体可以阻止电车继续前行,而他也将命丧车轮下,但是,前方轨道上的五个人却可以因 此获救。你是否会将这位陌生人推下去?多数人说他们不会这样做。
我们都心知肚明为何在第二种情境中人们拒绝将这位陌生人推下去。人们普遍认为第二种情景让人为难、很讨厌,而第一种情境就不会给人带来不愉快的困扰。人们普遍对这两种情境有相似的直觉判断,这是可以理解的。问题在于,有些人试图去论证这两种直觉反应的合理性,也就是说, 认为在第一个情境中牺牲一个人去拯救五个人的做法是对的,而在第二个 情境中牺牲一个人救五个人的做法是错误的。正如格林所说:“每'当有人 试图为这两种直觉反应提供前后一致的原则性辩护理由,这些辩词通常是 漏洞百出的……这些直觉反应难以评判……如果这些结论并非是基于某些 公认的道德准则得出的,那它们一定是基于直觉。问题是,这些直觉源自 何处呢?”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格林和其同事开展了一系列神经科学领域的研究。 研究人员让被试尝试解决各种两难问题,例如电车难题(亲身难题,涉及较少的个人困境)、天桥难题(非亲身难题,涉及较多的个人困境),等 等。在被试解决问题的同时,对他们的大脑进行扫描。扫描结果显示,被试在解决亲身难题时,与情绪和社会认知有关的脑区(后扣带回、杏仁核、 内侧前额叶皮质和颞上沟)会被激活。与之相对应的,当被试解决非亲身难题时,更多地激活了大脑的两个认知脑区,即与工作记忆功能息息相关 的顶下小叶和背外侧前额叶皮质。这两个脑区与压制人的无意识决策密切 相关。
在研究天桥难题的过程中,研究者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那些不按常理出牌,决定要把无辜胖子推下天桥的被试,也就是在亲身难题中决 定牺牲一个人去拯救五个人的被试,他们在做决策之前的思考时间格外得长。格林和同事对这一现象进行了更为深人的研究,比较了在解决天桥难 题时艰难给出肯定答案(拯救五个人)和快速给出否定答案(不做任何反应, 不救那五个人)的两组被试的脑成像结果。通过比较后发现,当被试做出 肯定回答时,大脑中压制情绪脑的部位,即顶下小叶和背外侧前额叶皮质, 表现出更多的激活。这说明肯定答案组的被试在决策过程中使用了类型二 信息加工,压制了与情绪调控密切相关的类型一信息加工。这些被试意识到,如果通过扳动开关改变轨道的方式拯救五个人牺牲一个人是正确的事 情,那么,把身边的陌生胖子推下天桥以拯救五个人的做法也同样正确。
然而,多数人并不像这些肯定回答组的被试一样,可以在面对天桥难题时战胜自己的情绪。虽然这些被试也陷人了苦苦的认知挣扎,但是,他们的高级智能最终输给了情绪。在实验结束后,当研究人员询问被试是基 于怎样的原则最终决定不牺牲一人以换取更大的收益(五个人)时,他们常常无言以对。对于这个结果我们早就有所预料,因为这些被试在做决策 时,压根儿就没有考虑到原则二字。他们的大脑中处理“原则”类信息的 心智,早已输给了情绪。这些人试图为己前后不一的行为寻求解释框架, 思前想后,唯有“他们思考时没走脑子”这一个理由可以解释通了。
当无意识心智左右了被试的行为反应时,个体常常觉察不到,反之, 他们还常常为此而争辩,认为他们做出的决定是经过审慎思考的、有理有 据的选择。我们倾向于为自己的各种行为寻求一个前后连贯如一的解释, 全然不顾多数决定与选择其实是由大脑无意识的信息加工过程所产生的这 一事实。这种做法导致的结果就是,我们会为无意识行为编造出虚构的理由,以证明它们是在有意识的情况下做出的理性选择。这种现象已被大量 研究报告所证实'人们为无意识行为虚构解释理由的倾向,在一定程度 上可能会阻碍认知方式发生改变。因为,只有当人们意识到大脑正在使用 自动化子系统时,认知方式才有发生改变的可能。
战败“冷”启发式思维倾向
心理学家区分了有情绪负荷和相对来说无情绪负荷的想法,认为压制情绪对思维的污染效应是“暖加工”的一个例子。但是,即便在没有情绪卷人的情况下,即心理学家所谓的“冷加工”,有意识思维也常常会被无 意识思维所取代。事实上,即使是在我们清晰地意识到何为最佳答案的 情况下,依然有可能让无意识信息加工过程肆意控制行为。举个例子来说, 你会选择10%的概率赢得1美元,还是选择8%的概率赢得1美元?不需细致的计算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如果你身处在西摩•爱泼斯坦 等人的研究中,你很有可能会选择8%贏钱概率的赌局。
没错,爱泼斯坦发现,在某些特定情况下,人们会倾向于选择8%概率获得1美元的机会,而非10%。下面,就让我们一起来了解一下他们的 实验。在研究中,被试看到两只装有橡皮糖的碗。在第一只小碗中,有9 颗白色橡皮糖和1颗红色橡皮糖。在第二只大碗中,有92颗白色橡皮糖和8颗红色橡皮糖。接下来,被试可以选择任一只碗,从中随机摸出一颗 糖。如果拿到的是红色橡皮糖,那么,被试将贏得1美元。虽然两只碗的贏钱概率显而易见,第一只是10%,第二只是8%,但是,依然有很多 被试选择从装有100颗橡皮糖的大碗中抽取,人为地降低了自己的贏钱 概率。虽然多数被试做出了理性的最佳选择,但依然有相当数量的被试 (30%〜40% )选择了 8%贏钱概率的大碗。绝大多数选择大碗的被试都 意识到,从统计角度来看,选择100颗橡皮糖的碗意味着较低的赢钱概率, 但是,这只大碗中却有更多的红色橡皮糖啊!这8颗诱人的红色糖果迷惑 了他们的心智,很多人在明知道贏率较低的情况下,仍然无法抗拒地选择 了盛有更多红色糖果的大碗。在实验结束后,有一位被试说:“我选择了 盛有更多红色橡皮糖的碗,因为它看起来有更多的获胜机会,虽然我意识 到它同时也盛有更多的白色橡皮糖,贏的概率较小。”也就是说,在明知 道哪一个是最佳选择的情况下,被试对绝对数量的偏好战胜了理性规则 (选择有最佳贏钱概率的碗)。
也许,你认为自己会选择那只小碗,做出正确的选择(也许你是对的, 实验中多数人都选择了小碗)。也许,你认为这个冷认知问题并没有难倒 你。那就请随我一起看看下面这个例子,在这场认知战役中,你也许会为 之抓狂,没准儿还会输掉。
请看下面这则三段论推理。你认为该推论是否成立?也就是说,根据给定的两个前提,得出的结论是否符合逻辑?
前提1:所有的生物都需要水。
前提2 :玫魂需要水。
因此,玫瑰是生物。
怎么样?在继续往下读之前,请先判断上述结论在逻辑上是有效的, 还是无效的呢?
70%的大学生认为这个结论是合乎逻辑的,没准你也是其中一员。如 果你认为“玫瑰是生物”的结论在逻辑上是有效的,那么你就犯错误了 7。 前提1说所有的生物都需要水,但是并没有说所有需要水的东西都是生物。因此,仅凭玫瑰需要水这一条,我们无法得出它是生物的结论。如果 这样解释还不清楚的话,让我们再来看下面这组具有相同结构的三段论推 理,看过之后,也许你就明白上述结论为何是不符合逻辑的了。
前提1:所有的昆虫都需要氧气。
前提2 :老鼠需要氧气。
因此,老鼠是昆虫。
现在,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根据给定的两个前提,所得出的结论 在逻辑上是无效的。
逻辑结构上相同的“老鼠”三段论和“玫瑰”三段论,为何在解决时一个易如反掌,而另一个却令人困惑呢?原因有以下几点。首先,玫瑰三 段论的结论(玫瑰是生物)是符合情理的,在现实世界中是真实存在的。
难点就在这里,逻辑的有效性并非等价于结论的可信度,而是根据前提得 出的结论判断是否符合逻辑推理规则。使得玫瑰三段论难度升级与老鼠三 段论难度下降的原因是相同的。“老鼠是昆虫”在现实世界中是错误的, 这使得我们很容易判断出这个结论不符合逻辑推理规则。
在上述两个三段论推理问题中,人们关于自然世界的已有知识(玫瑰是生物,老鼠不是昆虫)理应独立于待解决的问题,即对逻辑有效性的判断, 但事实上,却对问题解决产生了干扰。在玫瑰问题中,已有知识阻碍了问 题的解决;而在老鼠问题中,已有知识对问题解决产生了促进作用。玫瑰三段论是涉及自然反应与基于规则的反应发生冲突的冷认知的一个典型例子。即使你正确地回答了这个三段论问题,你依然会感受到这种冲突。如 果你回答错误,那么,你所经历的正是这种情况:经过深思熟虑,但却输 给了更为自然的加工倾向,即基于可信性而非逻辑有效性做出反应。
逻辑有效性与既有知识发生冲突的三段论推理可以用于评估一种重要的思维技能,即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专注于理性推理,抵抗加工简单线索的诱惑(甘当认知吝啬鬼的先天倾向)的能力。这些问题探测了人们在指 导语告知要避免属性替换的情况下,依然依赖它去解决问题的倾向。解决 这些问题时,最简单的线索是直接评估结论在现实世界中是否正确。相对 来说,对逻辑有效性的评估较为困难。但在解决三段论推理问题时,人们 必须专注于此,与此同时,忽视或压制对结果现实真实性的评估。
值得引起重视的是,在智力测试中没有涉及“玫瑰”三段论这一类问 题,这种类型的三段论推理问题更有可能会出现在评估思维倾向和认知风 格的批判性思维测试中。这一类焦点开放式问题(焦点在结论的真实性或 是推论的有效性上)在批判性思维测试中很受欢迎,因为这类测试的主要目的就是判断个体的思维过程更依赖于推理还是语境。然而,这种开放式 问题在智力测试中就不那么受欢迎了,因为智力测试关注的是人在解决毫 无争议的问题时的原始推理能力。在智力测试中(或者其他任何的认知能力倾@测试),但凡涉及三段论推理题,都会把题目和语境剥离开来,比如, 题目会以这种形式呈现:“所有的A都是B”。或者使用陌生的语境,比如 与“玫瑰”三段论相类似的题目会以如下形式呈现:
前提1 :所有Hudon类的动物都很凶猛。
前提2 : Wampets非常凶猛。
因此,Wampets是一种Hudon类动物。
“玫瑰”三段论推理的标志性特征是“多重心智冲突”,而这一类题目将心智冲突从三段论推理问题中剥离开来。不涉及心智冲突的三段论推理 问题仅仅可以用来评估算法心智,而不能对反省心智进行评估。例如,有 研究发现个体在“玫瑰”三段论推理问题中的表现与智力水平之间仅有微 弱的相关。但是,思维倾向可以预测人们在冲突性三段论推理问题中的表 现,而智力水平则不能。认知灵活性、思维开放性、语境独立性等都是思 维倾向的表现形式,是反省心智的重要组成部分。
虽然“玫瑰”三段论推理问题看起来有些小儿科,但它却是现代社会中一种日益重要的认知能力的风向标。这种能力就是根据给定信息进行推理,并且在思考过程中,暂时摒弃过去已掌握的信息,不受其影响。例如, 现代司法系统在对证据进行评估时,十分重视将已有的信念知识与当前的证据评估剥离开来。那些与法庭上呈现的证据无关,而是根据已有的背景 知识和个人经验所做出的离奇判决,势必会引起人们的公愤。20世纪90 年代发生的两起经典案件为此提供了绝佳的例证。社会调查数据显示,大多数美国公民对于陪审团做出的辛普森无罪判决感到愤怒。同样,人们也 因警察殴打罗德尼•金案件的初审结果而感到震怒。在这两起案件中,陪审团成员都未能将自己的既有信念与评估当前证据剥离开来。
现代社会的很多工作场所都需要员工具备将已有知识经验与当前工作行为剥离开来的能力。比如,在零售服务行业有一句箴言,“顾客永远是对的”。这句话被理解为,哪怕顾客对员工有不合理的言语侵犯时,服务 人员也应该秉承“顾客是对的”这一理念。员工必须要遵循这种奇怪的零 售行业逻辑,将常识所认为的顾客行为失范置之一边,依然提供高质量的 服务,不然他就有可能面临被解雇的风险。服务行业从业者被认为应该谦 恭有礼地提供服务,并且应该意识到这种行为模式是基于市场经济交换的 社会建构。服务人员必须意识到,他们与顾客之间所发生的互动并不是严 格意义上的人际社会互动,而是处于一种非自然的特殊互动领域,在这个领域中需要遵守特殊的交往规则。
我并不是在宣扬在任何情况下都应该完全无视自己的已有知识。很显 然,在多数情况下,为了解决问题,我们需要积极调动已掌握的知识技能。 在这里,我仅仅是想指出一个现象,即现代化社会创造出了越来越多的非 自然、去情境化情境。基于现代科技社会的科学研究常常要求人们“忽视 已有知识和信念”。比如,在你认为控制组的表现一定会弱于实验组的情 况下,依然对控制组进行严格检测,这就是忽视已有信念的一种形式。对 摒弃已有知识的需求,并非仅局限于科研和法律领域。现代社会通过日益 强调公平公正、遵守规则、“一碗水端平”、制裁任人唯亲、消除偏见、普 世主义、包容、契约制强制性平权和消除家族、种族、信仰歧视等理念, 以要求个体剥离既有的以个人化为中心的认知,达到去情境化。
本能冲动与意志力:深思熟虑后的失败
我们在进行信息加工时,通常并不知晓自己有着吝啬使用认知资源的 倾向。当个体面临一个待解决的问题时,他们常常想不到这个问题可以有不同的呈现框架。人们往往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思考时并没有尽力而为。当 人们深陷于我方立场思维时,常常并没有察觉到自己也可以基于其他的立 场去思考问题。当我们使用锚定和调整策略,或是思维方式受到信息生动性的影响时,我们对其他可能的处理方式毫无觉察。这一点很好理解。认 知吝啬鬼之所以选择走认知捷径,其目的在于不占用意识资源的情况下提 供答案。如果我们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着不同策略可供选择,这就不能被称 为认知捷径了!如果我们在做决策和解决问题时意识到了多种可供选择的 途径,那么认知吝啬鬼的诡计就无法得逞。
然而,本章所讨论的情境有所不同。如果你在爱泼斯坦的橡皮糖任务 中选择了有8%贏钱概率的那只碗,你多多少少都会意识到10%赢钱概率 的碗也许是一个更好的选项。在天桥任务中,如果你认为把身边的无辜胖 子推下天桥是一件错误的事情,想必你一定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因为你 能够意识到由于保全了一个人的性命,多牺牲了四条生命。在玫瑰三段论 问题中,如果当你看到“玫瑰是生物”时,仅仅根据大脑对这句话的第一 反应,就做出了“有效”的判断,你也许能够觉察到自己的大脑此刻有些 偷懒,并没有对给定的两个前提进行审慎的思考。在上述这些问题情境中, 人们能够意识到在“深思熟虑”和“不假思索”之间所存在的认知冲突。 人们在解决这些难题时,或许能够觉察到“深思熟虑”和“不假思索”正 在将你的思维拉向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在有些情境中,人们可以很清楚地意识到多重心智的存在。实际上, 个体在不同心智之间挣扎犹豫是这些情境所共有的显著特征。在这些情境 中,人们必须抵抗住认知捷径的诱惑。这就好比早上虽然很想赖床,但必 须起床做早餐;很想花三美元喝上一杯午后咖啡,但由于本月预算捉襟见 肘而必须放弃;减肥期间应该吃胡萝卜作为零食,而非薯条;虽然周末有 密歇根-圣母橄榄球对抗赛,但知道自己必须利用周六的时间将车库清理 干净;周末有两个聚会邀请,但自己必须为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做准备; 在赌场给自己定下的止损额度是100美元,现在已经输掉了107美元,实 在是该立即收手了,但是……
在上述例子中,大脑的不同部分好像在打架一般,这一点我们再清楚不过了。人类的语言体系中甚至有一个专门的名词,用来形容这场“深思 熟虑”试图战胜“不假思索”的战役。“意志力”并非是一个学术概念, 而是日常生活中的常用名词。过去20年间,认知科学家对这一个概念进 行了深入的科学探索9。
本章开始时提到的小肯尼迪飞机失事事件,是人类基本的知觉和认知加工过程需要被压制的一个经典案例。可是,这并不是我们日常意义上常 提到的意志力。口语中的“意志力”是指延迟满足或是压抑本能反应的能 力,使得我们在做决策时不短视,能够着眼于长远利益。缺乏评估即时奖 励与延迟奖励的能力,是导致很多人非理性行为的来源,这些非理性行为 阻碍了目标的最大化实现。很多成瘾行为背后的逻辑都充分说明了这一观 点,比如酗酒、暴饮暴食、透支购物等。从长远角度来看,个体毫无疑问 应该更喜欢适度饮酒、节食、保持较低数额的信用卡欠费账单。
心理学家使用延迟满足实验范式对这个问题进行了研究。在这种实验 范式中,人们常常会表现出一种称为“跨时间偏好翻转”的非理性行为。 这是一类关于偏好的非理性行为模式,它阻碍了个体获得自己从长期视角 来看最想要的东西。举例来说,假设你现在面临两个选择,一是立即可以 获得100美元,二是一周后获得115美元(假设这笔钱由联邦政府作为第 三方机构暂为保管,延迟收款不存在任何风险)。当面临这个选择时,并 非所有被试都选择了一周之后获得115美元这个选项。不知是基于什么原 因,有些人倾向于立即获得100美元。接下来,同一批被试面临着第二个 选择:52周后获得100美元或是53周后获得1丨5美元。无论在第一题中 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几乎所有的被试都选择了多等一周获得115美元。对 于那些在第一题中选择即刻获得100美元的被试来说,存在着两个题目中 偏好排序不一致的情况。52周之后,他们所面临的情境与第一题完全一 致——即刻获得100美元或是等待一周后获得115美元。
为何一周的等候时间在一种情境中是至关重要的(重要到可以为此损失15美元),而在另外一种情境中(提前一年做决策)又似乎变得无 关紧要了呢?人们之所以表现出这种前后不一,可以用双曲线贴现曲线 (hyperbolic discount curves)来解释。该双曲线是决定预期收益打折速度 的函数,它的存在具有深远的进化意义。问题在于,虽然这种功能有利于 基因适应,但对于一个试图将个人效用最大化的个体来说,不应该让理性 也同时大打折扣(最理想的人类选择函数应该是指数曲线)。双曲线函数 会让人们高估近在眼前的奖励,而忽视长期目标。它还会让人们的偏好随 着时间变化而变化。对于任何项目或行动的策划人来说,这样的做法都会 让人抓狂。前期做的项目计划,可能会在实施中途被推翻或放弃,而随着 时间的推移,又有可能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双曲线贴现曲线可以用来解释我们为何会屈服于非理性的诱惑。深夜 临睡前,我们设定了早上七点钟的闹钟,因为第二天要做的事情很多,早起一会儿可以保证一整天工作任务的顺利完成。但是,当七点钟闹钟准时 响起时,我们在迷迷糊糊之中按下了“再睡一会儿”的按钮,反悔了昨晚 的决定,再过一会儿,又会因刚刚“再睡一会儿”的新决定而后悔万分。 我们会在冰箱里装满减肥食物,预期未来一段时间将瘦身成功,然而,当 快餐店的收银员询问:“请问您需要加大号套餐吗? ”我们几乎都会本能 地点头,脱口而出“好”!在以上这些情境中,我们必须抑制住自己想要 满足眼前欲望的冲动,如果未能做到这一点,就会被大众心理学贴上“缺 乏意志力”的标签。
让我们看一则《新闻周刊》刊出的有关意志力的例子。在一篇描写参 议员乔治•爱德华的妻子伊丽莎白•爱德华的文章中,作者向读者讲述了 爱德华夫人参加2004年总统选举期间的一则轶事。当时,爱德华夫人正 在艰难地实行南滩减肥法。在机场转机时,空乘人员端着一只装满甜点的 托盘走过,询问爱德华夫人是否想要来一块布朗尼蛋糕。爱德华夫人回答 道:“我的答案是‘好的,来一块’。但是,如果你端着它们走开,从长远 来看,我会感到更开心。”在这个情境中,爱德华夫人使用了她的意志力。
另外,这个例子也是使用认知工具的一个例子,在这个故事中,爱德华夫 人使用了支持理性思维的心智程序(mindware),即“捆绑策略”。心理学 家乔治•安斯理(George Ainslie )和霍华德•拉查林(Howard Rachlin ) 对捆绑策略进行了这样的描述”。我们想要达成一个长期目标(例如,通 过节食减肥),但是,眼前有个小奖励在诱惑着我们(一块布朗尼蛋糕)。 我们心里清楚地知道,在节食期间每天吃一块布朗尼蛋糕是绝对不应该发 生的事情,这种行为势必会阻碍我们长期目标(节食减肥)的实现。另一 方面,我们发现,在决策前的那个时刻,对当前即时奖励的本能反应占据 了绝对支配地位。他们甚至还有为自己开脱的说辞:为何不先把这块布朗 尼蛋糕吃掉,明天再开始减肥?然而,算法心智和反省心智主导下的类型 二信息加工过程告诉我们为何不能明天再开始减肥:明天,你将面临与今 天相同的挣扎,到那时,你依然会选择吃掉眼前的布朗尼。日复一日,都 将如此。
现在,让我们来认真思考一下这件事情。我们可以制定一条规则,以 重新定义“今天吃一块布朗尼蛋糕”这件事情:今天吃一块布朗尼蛋糕, 意味着未来的每一天我都会吃一块蛋糕。依据这个规则,事情就很明朗了。 “今天吃一块蛋糕”这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情,实际上威胁到了我们的长 远减肥大计。如果我吃了这块布朗尼蛋糕,会毁了整个减肥计划。如果能 够这样想的话,就放大了吃一块布朗尼蛋糕带来的损失,放大后的损失可 以与被高估的强烈即时欲望满足感相抗衡。
为了增强长期目标的动机性力量,我们对问题进行了重述,使得它有 实力与短期的本能欲望搏斗一番(并不是说重述后的规则必将胜出,而是 仅仅增强了长期目标的力量,使得这成为一场势均力敌的竞争。使用体育 术语来说,试图让长期目标和短期目标之间进行一场加时赛,而非一上场 长期目标就全线失守)。我们可以用语言为工具来设定规则,以将未来可 能做出的所有行为都“捆绑”在一起,进而使个体可以获得足够强大的动 机性力量,以压制当前可能对长期目标产生威胁的行为。
这个例子也引出了我们在下一章中将要深人讨论的一个重要话题。压制无意识心智做出的反应,其实是使用语言内容的过程。在压制过程中, 大量使用了陈述性知识和策略性规则(这些策略都是语言编码的)。这种 心智程序是基于语言形式的论点或主张,具有可以启动反应系统的动机性 力量。这些信息通常是朗朗上口、易于理解的,以名言警句的形式口口相传, 比如“少花一分,就相当于赚了一分”“美貌只是皮囊”,这些是为了阻拦 由本能或情绪模块启动的反应。
问题在于,假如个体还没有掌握与某个情境相关的心智程序,除本能 反应之外的备选控制系统就不可能对当前的行为产生影响了。因此,在有 些情境中,个体想要压制自动化的反应,但苦于还未加载适用于当前情境 的心智程序。这是导致非理性行为发生的一个心智问题,我称它为“心智程序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