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
夜色中的皇城静谧安详,京畿门的角楼上,一女子面色凝重。自打那日有刺客夜探京畿门,大伙儿见过她和刺客的身手,几位师兄便不怎么搭理她,说话也是讲半句藏半句。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冷颜在她身旁站定。
女子抱拳,恭敬道:“师傅。”
“你有心事?”他极目远眺。
女子面有难色,犹豫了半饷,“你是不是……也怀疑我。”
他叹了口气,目光仍是向着远处,“那日在官道将你救起,至今未曾听你说过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也叹气,她在京畿门的厢房醒来,前尘往事似被抹去,很多都回忆不起;就连她怎会伤痕累累地躺在官道边的乱草丛里,也没有任何印象。以她的身手,能将她伤成那样的,绝不是一般的山匪。
“记不得了,师傅,你要相信我。”
冷颜扭头看着她,“青泽说,你有可能是晋王派来的细作,你是吗,青珚。”
她摇头,“我不是,这一年多我可曾做过有损京畿门,有损师傅的事吗?不能单凭我的剑式同那刺客相像,就怀疑我是晋王的人,这不公平。”
冷颜叹气,“不是相像,是一样。”
青珚红了眼,他不相信她。
“以后晋王的案子你不要插手,我安排别的事给你。”
青珚看着他,欲言又止。
“更深露重,早些回去歇着吧。”冷颜转身走了。青珚的眼神,总让他想起一个人。那个人潇洒恣意、无拘无束,不过问恩怨、不理会是非。不自觉的嘴角上扬,那样的日子,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第二日,京畿门的暗桩老陆秘密入府,给冷颜带来一个坏消息。那晚潜入京畿门的刺客,是晋王府的头牌杀手,袁子卿。
“大人,袁子卿的剑式,名曰独孤十三式,据传是一位走方的西域高僧所创,此剑法各式皆可独立成章,又互为接引,尤以快、准、狠著称,饶是晋王府里高手如云,多年来还是这袁子卿稳坐头牌杀手的交椅。”
青胥见冷颜不作声,向青泽使了个眼色,“老陆,多谢你冒险前来,我送你出去。”
“好,大人多保重,属下告退。”
五月,实乃多事之秋。
月初将将遭了刺客,月底刺客再次登门。
十余人,个个武功高强,翻墙入院,见人就杀,大有灭门之势。不凑巧的是,总捕头冷颜还有四大名捕青胥、青泽、青铎还有青珚都不在。京畿门的管事、护院哪能同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相搏,一炷香的功夫,死的死、伤的伤,十几人被捆绑着自后门推上了马车。
“已经搜过了,他们几个都不在。”黑衣人恭敬的抱拳回禀道。
“奏折找着了吗?”
“没有,主子恕罪。”
“罢了,王爷如此看重冷颜不是没有道理的,你们先回去复命,我在此恭候冷大人。”
“是。”
袁子卿又将冷颜的书房仔仔细细找了一遍。末了,走进正堂在主座上靠躺下来,心里盘算起那日与她过招的捕快青珚。想不到,这世上竟会有第三个人会独孤十三式。一个连城已经够她头疼,这个小捕快决计留不得。
冷颜一行人回到京畿门,已是子时。空气里飘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淡香,青珚下意识地掏出一个瓷瓶,倒出几颗小药丸,“快服下,这香有毒。”
几人步入正堂,就见主座上一袭黑衣的袁子卿,此刻她已揭了蒙面,正堂里的烛台也都被她点亮,“冷大人可算回来了,叫奴家好等。”
“青胥、青泽,快去后头看看。”
“是。”
“不必看了,活的已经送走,后院不留活口。”她起身走下主座,“冷大人,用京畿门十五条人命换你手里的奏折,换吗?”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冷颜怒道。
袁子卿笑了起来,“不知大人听说没有,如今紫微暗淡,皇权更迭恐怕在所难免,奴家劝大人早日弃暗投明。”
青胥、青泽跑进来,冲冷颜摇了摇头,证明她所言非虚。冷颜当即拔剑攻了过去,袁子卿提剑回防,二人你来我往,缠斗到一处,十几回合下来,袁子卿回手猛一斜刺,正中他左肩,“冷大人,你的剑不够狠,杀的人也不够多。”
“大人。”旁边青胥他们都捏了把冷汗,不愧是晋王府的第一杀手。
袁子卿看了几人一眼,她的目标只有一个,杀了青珚,今晚便可功成身退了,于是道:“就快天亮了,你们几个一起上吧,奴家赶着回去复命。”
青胥他们年轻气盛,见京畿门尸横一地已是痛心疾首,此刻被袁子卿言语一激,哪还顾得上许多,几人各自执剑攻了过去;青珚本不欲加入混战,一看情形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四人围攻,袁子卿的目光始终落在青珚身上,其他三人的身手不足为患,但对青珚,她觉得过于轻敌了。
青泽见她渐渐落于下风,逮住机会抽身一剑刺向她心口,“你不能杀她。” 青珚猛力挥剑挡住他的剑锋,青胥、青铎俱是一愣,片刻失神,袁子卿手中利剑如风,已将他们三人先后刺伤,踹了出去。
“师兄……”青珚一边抵挡一边回头看,满脸愧疚之色。
袁子卿嘴角含笑,趁她分神挥手将一暗紫色小球扔向冷颜,小球随即炸开,飘出一阵白色轻雾,她迅速转身绕过青珚,一剑刺向冷颜。既不能为王爷所用,除掉也是好的。
她的剑被截住,青珚扑过去挡在了冷颜面前。
剑,自她心口穿过。
一切发生得太快。
青珚打了个冷颤,她看着袁子卿。此刻,为什么会有如释重负之感?
先前还有三分不确定,此刻心下了然,“你想还了恩又全了义,那你只能死了。”袁子卿一把抽回剑,退出丈余。
青珚的血,四散喷溅出来,她无力的瘫倒下去, “我知道,你想杀的,一直是我。”
袁子卿收好剑,扬长而去。
青珚躺在地上,房梁似乎越来越远了,周身也越来越冷,“师傅……你还记得我正式拜入京畿门时,你说过的话吗?”
冷颜被那轻雾麻了手脚,动弹不得。青珚就在他身侧,身上的血很快晕染开来,流到了地上,仿佛盛开在暗夜的红莲,灼得人眼睛生疼。
意识也不大清明了,她嘟囔道:“小捕快……欠你的……就此一笔勾销。”
冷颜心口仿佛被一记闷拳击中,一抽又是一痛,“青珚……你说什么……青珚……你不许死,我有话问你。”
青泽他们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围上来将青珚抱起,“大人,师妹她……”
冷颜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脸,心下怆然。连城,是不是你,我竟没有认出你来。
一年多前.梅花谷
雨势滂沱。
连城脚下的青石板路,水花四溅,特意选在这样的雨夜离去。待明日的太阳升起,大雨已将她的痕迹冲刷干净,谁也寻她不着了。
她将承影剑封在了地宫密室。这把剑是她的授业恩师药王夏渊所赠,多年来她一直带在身边。如今既要弃了这身份,承影剑,自然是不能带走的。她右手撑着黄皮纸伞,左手提着裙摆,回头望了风雪楼最后一眼。
舍与不舍,在她熬出孟婆汤的那一刻,她已做了选择。
拾级而下,远远就见望乡亭中有一熟悉的身影,他竟没喝今晚的九里香。
获青见她过来,退后两步。
连城在亭前站定,不再往前。
“师姐,你要去哪儿?”
“青弟,平常你最是爱喝九里香,今晚怎的不喝?”
“你将所有人灌醉,这是不打算回来了?”
连城没有接话。
获青有些恼,“你一不贪功名,二不贪富贵,为何要去趟朝廷的浑水。”
“欠人的,总是要还,否则难以心安。”连城不动声色的将兜里一个小球握在手中,“青弟,遇事多与菜七商量,七哥面冷心热,凡事分寸拿得好,来风雪楼之前必是历了大风大浪的。”
“那你欠我的,怎么算?”
连城笑笑,“快回去吧,别着凉了。”说罢伸出手,一下捏破手中暗紫色的小球,轻雾袅袅,获青不敢置信地盯着连城。
“青弟,就此别过,后会无期。”她转身离去,听到获青大声质问,“你放不下袁子卿还是放不下冷颜。”
她没有回头,却是想起当年师傅教她炼孟婆汤时说过的话,一碗孟婆汤,音容笑貌皆变样,前尘往事难思量,慎重,再慎重。袁子卿是她欠下的恩,冷颜是她欠下的义,欠人恩义,岂有不还的道理。
待喝下孟婆汤,风雪楼的过往,还有她自己,都将被她一并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