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的时候,我们没有太多的交集。那个时间刚开始的时候,还没有苹果手机,还没有微信陌陌,上课会偷偷给别人发短信,找人还需要打电话。
我们踩在烫脚的塑胶跑道,四处空旷的操场能看到升腾扭曲的烟尘。那次军训的夏天好像特别特别热,热到站在我旁边的人就这么直挺挺的倒下去。班上所有的男生和所有的女生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大家都这么汗流浃背狼狈不堪的情况。
有人在队里小声说:“嘿,你们看第X排最后一个女生,长得好像超女的那谁谁。”我就顺着他们的眼光瞄过去,你个子高,站在最后,我个子高,也站在最后,于是我穿过整个班滴着汗水的方阵,瞄到你。
嗯,确实像。
再后来,很多年过去了。
我们像699万滴雨滴,从千万里高的夜空中坠落了几十年,妄想在汪洋大海中生生砸出一朵浪花,最后发现被砸晕的还是自己,最后都逃不过泯然众人矣的命运。
最后一段时间大家好像都很忙,都在各奔东西,各赴前程。没有多少人还待在学校里,我也搬到遥远的地方开始学西班牙语,自己班上同学的消息也只能从别人的嘴里听说只言片语。
听说你也在备考。
听说你也要去美国。
最后一餐吃了两次。
男人们友谊长存,就跟某人板凳上的小生命一样,是抹不去的痕迹。
最后的最后,只喝了上次十分之一的酒精,然后有人开始起哄,有人开始煽情,有人开始哭泣。
那个几十年难遇的夏天好像梦游,闭眼是白天,睁眼是黑夜。所有的事情在燥热的天气里一片模糊一晃而过。只记得真真假假当中,有的人在起哄,有的人在煽情,有的人在哭泣。
在屁股上擦擦手,我们蹲在店门口的道牙子上抽烟,只记得有好多人,还有你。
从前年轻的时候觉得个性的女生很酷,就像谭维维那样,很小就要抽烟,要有画满身体的纹身,奇怪的发型,和唱歌时皱成一坨的脸。如果当时你问我酷不酷,我一定会说一百酷。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么多人一起抽烟了。特别喜欢很多人一起抽烟,躲在男厕所里,躲在死胡同里,躲在消防通道里,躲过哼哼唧唧的教条主义,很多人一起抽烟,比谁抽的快,比谁能把猩红的烟头踢得远。
路边的道牙子,低矮的绿化带上布满灰尘,低矮的我们布满烟灰。我们看着一群来来往往的学弟学妹们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奇怪的我们,我们说着将来你要去哪里我要怎么样他要娶几个老婆,我们听着店里有人起哄有人煽情有人哭泣。烟雾缭绕中,我觉得我们是自由的,虽然很穷,但是我们拥有和你头发一样大把的时间,有太多的世界可以去践踏,有太多的曲折等着去蹂躏,有太多的快乐可以被我们抓住,还有未来无数多的可能,就像你说的那样,如果没去美国去了英国,今天又会是完全不同的吧。
再后来,很多年过去了。
我们像699万滴雨滴,从千万里高的夜空坠落了几十年,却不知道最终我们会摔碎在哪里。
毕业以后我们好像都很忙,曾经刷都刷不完的微信群安静的令人恐惧。我们散落在世界各地,英、美、澳、加、新、西、法、德、中、意…我从巴塞罗那搬到了马德里,自己班上同学的消息也只能从微信朋友圈里听说只言片语。
听说你结婚了。
听说你到美国了。
听你说你怀孕了。
我在微信上给你说:
“恭喜恭喜”
你回复我:
“谢谢…”
有省略号。
你说你年底就26岁了,还以为自己才23岁。我说26岁在西班牙还是青年,还能办青年卡,还和父母住一起,坐地铁还有优惠,去家乐福买生鲜还能打8折。你说你最想去的地方就是Barcelona,我说我帮你去了。你说你毕业后那半年上班的日子又快乐又自由,我说你下个月就要当妈了。
我从来不羡慕媒体吹国外的那些好,他们只让我羡慕的是“让我去,让我去,让我去…”的自由生活。他们不为父母活,不为伴侣活,不为国家活,只为自己活。
29岁的Andrea同学和男朋友离开巴西去了美国工作几年后又到巴塞罗那读硕士;26岁的Ángela老师和男友同居了,他们决定不结婚;不知道名字的3个小伙在圣尼古拉斯看台对着摩尔人的王宫整天整天的弹着西班牙吉他;30岁的Juan还和父母住在一起;38岁的sayaka辞掉日本的工作来西班牙学习西班牙语;40多岁的Rose刚修完产假来上课给我们看她的第一个小孩儿的照片;60多岁的Martin没有结婚一辈子的积蓄都用来环游世界…
其实到目前为止我依然不了解你,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不熟悉你的现在,不了解你的将来,我甚至说不出你老家的名字,我也不能拿西方人的习惯套在你的身上,更无能评价你的生活,但是你说会好好爱你的女儿的,你是幸福的,就够了。
对世事都规定一个统一的评判标准是件多么无趣的事情,不如就请祝福我们吧,因为我们终将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