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星辰》是圣埃克苏佩里的自传,记录了他飞越撒哈拉沙漠的冒险经历和对生活的诸多感悟,这些孤独而敏锐的文字,勾勒出一名眷恋童年、热爱飞行的流浪者丰富的内心世界。在《小王子》的童话里,他小心翼翼地呵护和依偎着一颗天真的赤子之心,从中汲取绝境求生的动力。这不禁让人好奇,这样一名内心浪漫、情感细腻的飞行员,在与时间博弈的过程中,有着怎样残酷而美丽的故事?
大山派创作的实验文学剧《小王子之风沙星辰》,围绕“飞行员的记忆”,匠心独运地还原出飞行员坠机后,在撒哈拉沙漠求生中,驱使他坚持生存的动力。
1月31日,是《小王子之风沙星辰》在鼓楼西剧场上演的第二天,作为一名观戏者,我有幸登上舞台,坐在距离演员不到2米的板凳上,真正身临其境地感受到戏剧的张力。演出伊始的15分钟是完全的静默,黄色的聚光灯下,孤零零地伫立着一家刚刚坠落的、造型奇特、泛着冷光的飞行器,精疲力竭的飞行员从噩梦中惊醒,惊恐、迷茫地环顾四周,四周是无尽荒凉的沙漠,巨大的无助感逼迫他紧紧贴附在残破的飞行器上,如同一个已经断奶的婴儿依旧咬紧母亲干瘪的奶头,企图得到那么一丝虚妄的安慰。在这长达15分钟的静默里,飞行员单靠出神入化的肢体动作,就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剧场的四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莽莽黄沙,翻滚着仿佛要将他吞没。
剧中尤其可圈可点的,是沙漠生存压力的拟人化表达,其构思可谓巧妙。由三名演员扮演的“幽灵”就是变幻莫测、最终压垮飞行员的原始力量。首先出场的是“风”,如何在方圆不过三十平米的舞台上表现出猖獗的狂风呢?导演给出的答案是演员与塑料袋。风沙总是有着从轻微到狂烈的过程,代表“轻微风沙”的“幽灵”最初只是扬起毛巾、踢倒水杯,随着风声逐渐猛烈,开始俯身急速翻动日记,真可谓“急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狂风大作,三名“幽灵”挥舞黑色塑料袋将飞行员团团围住,裹满空气的塑料袋呼啸着上下翻飞,奔跑的“幽灵”所到之处一片狼藉,飞行员在狂风的袭击下东倒西歪,最终瘫软在地,虚弱地等待大风平息,而这只是第一道考验。随后出场的是“沙”,“幽灵”用黄沙在台上台下设下了迷魂阵,可怜的飞行员沿着沙的轨迹兜兜转转, 神情冷酷的“幽灵”死死拖住他颤抖的躯体,先是拉扯他的脚踝,继而翻身压在他的脊背上,企图耗尽他最后的体力。恍惚中,飞行员似乎看到了一具萎缩在岩石上的躯体,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上前想要唤醒那具躯壳,不料那是“幽灵”假扮的“幻觉”,当飞行员气喘吁吁地扑倒在岩石上时,“幽灵”敏捷地翻身坐起,“幻觉”烟消云散。倒地的飞行员距离我不过半米,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满头满脸的黄沙与汗水,他眉宇间的坚韧似乎被风沙掩盖了,逐渐松弛的意志吹响了死神的号角。
在弥留之际,飞行员大概想起了自己温暖甜蜜的童年,投影在舞台屏幕上的,正是他儿时“蛇吞象”的画作。“可以为我画一只绵羊吗?”这是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飞行员拼命撑开沾满沙粒的眼皮,面前是一个小小的人儿,纯净的脸庞上挂着忧伤的微笑,这微笑如同一团生命之火,重新燃起了飞行员求生的渴望。在移动光束的照耀下,飞行员骄傲地向小王子展示飞行的技巧,他说,因为飞行,因为坠落,人才能在混沌中看到星星,才能拥抱宇宙的温柔与残忍。两人的影子落在屏幕上,时大时小,有分有合,很难分辨出谁是飞行员,谁是小王子了,当然这不重要,因为小王子的灵魂已经注入飞行员搏动的心脏了。
这时,最惊艳的一幕出现了,舞台吊顶的纸沙漏流下细细的沙注,打在坠落的飞行器上,溅起的飞沙如喷泉般飘逸。滴滴答答,时不我待,留给飞行员的时间不多了,他匍匐在地,挣扎着向逐渐被流沙埋没的飞行器爬去,再次出没的“幽灵”却千方百计地摁住他的四肢,在一次又一次徒劳的抗争后,飞行员的躯体终于永久地归于沉寂。
这是一部安静、忧伤的戏剧,以至于剧终后的观众还在静默地坐着,望着舞台上那依旧在流逝记忆与生命的沙漏。整部戏剧,如同一名求生者的梦呓,顽强抵抗的意志、温柔浪漫的回忆,好似燃烧在撒哈拉沙漠中的一团火焰,然而,生命之火终究被残酷的风沙扑灭了,愿沙粒化作星辰,点亮天真的灵魂回归童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