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晴。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氿清踏着小碎步走在路上,感受着这令人无比惬意的阳光,啊不,实际上他是感受不到的,那么姑且当作感受得到好了。
他穿过一个又一个的行人,走到一家名为SUNSHINE的甜品店前。
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出里面的客人并不多,收银员正坐在柜台前按着手机。
氿清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慢慢地走到店门前的绿色信箱前,轻轻地飘了上去,蹲在了信箱上面。
按理来说一只圆滚滚的赤狐蹲在信箱上面应该会很引人注目才对,但是不好意思,那些行人都看不见他。
店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走出来的是那个长相清秀,长发及腰的收银员。她径直走到信箱前,若无其事地打开信箱,取出里面的信,然后又关上信箱。
“喂喂,干嘛假装看不到我?”氿清边说边舔着自己的前爪。
“要是真的看不见你就好了。”长发女生笑眯眯说道。
“小爷我这么可爱…”
“打住打住。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吗?”女生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
“没什么事,路过就顺便过来看看你这个老朋友。”
“哦,这样啊。”
女生掉头准备往回走。
“喂…话说,久安还有在寄信吗?”
女生听到这句话,便低下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信,只见第一封信上面的寄信人写着邵勉。
“是啊,估计又有什么心事了吧。”
“我们久安…真是孤单啊。”氿清说着,便从信箱上消失了。
女生突然回过头,但已不见氿清的身影。
“这句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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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
SUNSHINE的店主兼收银员江涣从三楼走下,同时打开了室内所有的灯。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周遭的一切都静悄悄的。
城市陷入一片寂静,大街上寂寥无人,清新的空气中夹杂着几分雨水的味道,沥青路面湿漉漉的。
“啊…开始工作吧。”
江涣伸了一下懒腰,然后便走下了地下室。
良久,一名高中生模样的少年身着黑衣,手里拿着一把黑色雨伞停在了SUNSHINE门前。
他想了一会,走近推开了玻璃门,发现店内空无一人。
地下室的灯也亮着,入口处立着一块警示牌,上面是禁止水的标志。
少年想了想,将手中的雨伞挂在了门边,随即走下了楼梯。
进入地下室,映入眼帘的是许多大大小小的摆放整齐的人形玩偶。那些人偶极其逼真,如果不仔细看,真的就会以为是活生生的人。
“好的,那就这样。你大概一个月后来取吧,我到时候会打电话通知你。”闻声而去,少年看到一个长发及腰,面容精致的女生正站在一张桌子前微微颔首说着什么。
少年刚想走过去,突然一阵风从面前刮来,他不得不别过头眯了一下眼。再转过头时,女生已经望向自己了。
“你好。”少年有些不自在地打了个招呼,朝着她走了过去,同时意识到她身边并没有什么其他人。
江涣愣愣地看着他,从桌子旁走了出来,走到少年面前,歪头看了一眼少年身后地板上湿漉漉的脚印。
“啊…抱歉。”少年突然想起地下室入口的警示牌,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请坐吧。”江涣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走回到桌子前。
两人都坐下之后,少年先问:“你这儿是可以订做那种人偶对吧?”
“是的,只要你说明要求,我都会按照要求做出相应的人偶。不过需要事先说明的是,一个人偶不能长期使用,长期使用会失去效应,无法继续使用的或不想再使用的人偶可以回收给我,也可以自行保管。”江涣说着,突然停了下来,试探性地问道:“可是…你不是已经…为什么还会需要这种东西?”
“因为…那孩子太孤单了…”
少年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气质里多了几分不符合他年龄的成熟。
江涣呆了几秒,但很快又恢复到原来的表情,说:“好吧,客人的事我也没资格多问,说吧,你对人偶的要求。”
“等等,请容许我问一下,那边那些人偶也是别人订做的吗?”少年指了指最角落里的一套人偶。那套人偶是一个系列的,人偶的样貌都是同一个,只是年龄和身高都不一样。
“是的,客人也是想要订做一整套的吗?”
“不,不是。”少年突然微笑起来。
“只是…那个样貌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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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哺乳纲,食肉目犬科动物。狐狸种类繁多,分赤狐、北极狐、银黑狐、沙狐等。”
氿清好像是赤狐来着。
“它们灵活的耳朵能对声音进行准确定位,嗅觉灵敏,修长的腿能够快速奔跑,最快速度可达五十千米每小时。”
就没见氿清跑过。
“狐狸性格机敏胆小,在古代神话中常以‘狐狸精’的面目出现。”
狐狸精?
身穿白色校服的邵勉不禁嘴角上扬。
“你在看什么呢?”氿清突然浮现在半空中。
邵勉先是惊了一下,然后马上合上手里的《动物百科全书》,假装平静地说:“没有什么,查一下资料而已。”
这时,邵勉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赶紧腾出一只手来拿出手机按下接听,同时另一只手把书放回书架。
“喂,于漻,你等一下,我现在在图书馆,出去再说。”邵勉小声地说,然后拿着手机走出了图书馆。
“好了,说吧,有什么事吗?”
“邵勉,你下午要值心理室的班对吧?”
“啊…是的,怎么了?”
“也没有什么,就是听翁莹说总是有个自称是双重人格的男生去心理室捣乱,所以跟你说一下。”
“这种事至于专门打电话过来吗?”邵勉哭笑不得。
“好吧,其实我想说的是,我饭卡没钱了,你能施舍我不?”
“就知道…话说回来你不是应该跟百合一起吗?”
“她不知道去哪了,打电话也不接。哎呀,你就行行好,带我去吃午饭吧,我快饿死了。”
“好的好的,我这就回去。”邵勉无奈地挂掉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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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傍晚天还微蓝,操场上一片喧嚣,打球的,跑步的,聊天的,到处都是热闹的景象。
离饭点还有半个小时,邵勉抱着一叠书从操场经过,往心理室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操场上篮球架旁一名少年边揉着自己被扭到的手腕边眯着眼往邵勉所在方位望去。
“阿豪,我去医务室看一下手。”少年突然转过身冲自己的同伴说。
“诶?刚刚不是说不用吗…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走啦。”
少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操场。
“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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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蒸气一点一点地从水壶口中冒出,形成大片的水雾悬浮在水壶上空,然后又缓缓上升,最后消失在空气中。
邵勉关掉电源,拿起水壶,小心翼翼地往茶壶里倒水。
“久安。”
脑里突然闯进某个熟悉的声音,邵勉抬起头往前方看去。
只见氿清浮在半空中摇着尾巴。
“怎么了?”邵勉又低下头,在心里应道。
“你妈妈刚刚给你打电话了,不过你手机放在教室。”
住满水后,邵勉将手中的水壶放回原位。
“我哥怎么了?”
“现在已经没事了,刚才突然发作,又想自杀。你妈妈只是有点担心,想要找个人倾诉一下。”
“那就好。”说完,邵勉又提起茶壶往水杯中倒茶。她倒满两杯茶,便放下茶壶,端起放着茶杯的盘子,缓缓地从里屋走到了外面。
外面的心理老师正在给一名学生做心理辅导。邵勉低着头弯下身将盘子放在桌子上,又抬起头对心理老师说:“老师,不好意思,我有点事,需要离开一下。”
“没事,不要紧,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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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医务室走出来,叶凛看着自己缠着一层薄薄的纱布的手腕,嘀咕道:“不就是扭到了而已嘛,怎么包成这个样子…”
呼了一口气之后,叶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刚准备走上楼梯,就看到一个女生抱着一叠书走了下来。女生并没有抬头看自己,但叶凛却紧张到不知所措。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风突然刮了起来,叶凛回过头,看着女生远去的背影,眼神莫名变得温柔,嘴边也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而此时,跟在邵勉身后的氿清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往楼梯口看去。
“那个孩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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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帘没有完全拉开,只有微弱的光透了进来。偌大的房间里,安置着一张病床,一台液晶电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木质的地板上铺着雪白的毛茸茸的地毯,散发着不知名的香味。
屋子里反复回响着“啪嗒啪嗒”的声音,仔细一听,原是键盘发出的声响。一名面色苍白的短发女生正坐在病床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发着淡淡的白光,映照在她脸上,使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但是她是笑着的,她的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敲打着,似乎在写着什么。
[今天跟往常一样,按时做了检查,按时吃了药。不过今天姐姐来得有点晚,到现在还没有把信送过来。
说起来,今天在楼下散步时,遇到了一个特殊的病人。我过去的时候,听到一阵怒吼,又看到几个护士姐姐拼命地拉着一个少年。他似乎是想要去撞墙,他的脸上充满了绝望。
我想,他一定很难过。
于是,我走了过去,朝他笑了笑,他看见我,稍微平静了一些,但还是大口地喘着气。
我开始唱起了歌,那是我最熟悉也最喜欢的歌,小时候,只要我难过,姐姐总会唱这首歌给我听。
听到歌声后,他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但是那悲伤的模样还是让人觉得很心疼。
后来,我问护士长才知道,那个少年患的是焦虑性抑郁症,想自杀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
门突然被人推开,门外射进来一道较明亮的光,但很快门就被合上,光亮随即掩去。
女生条件反射地合上笔记本电脑,把它放在了一旁。
“在写日记吗?我给你带了饺子。”蓄着一头长发的江涣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在了桌子上。
“姐姐的头发…真好看。”女生忍不住伸手去摸。
“等病好了,我们泯儿以后也会有的。”
唤作泯儿的女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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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一间病房,但这里夕阳正好,光线充足,雪白的墙壁上映着几抹淡黄色的光,电视里正播放着国际新闻,音量偏小,似有人在窃窃私语一般。
邵勉坐在靠墙的一把椅子上,低头按着手里的手机。
不远处的母亲余晴正在掰橘子,她小心翼翼地撕下橘子皮,掰了一瓣橘子递给了坐在病床上的儿子邵川。
“久安,你要吃橘子吗?”余晴转过头问道。
“不了。”邵勉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回答。
“你吃过晚饭了吗?”
“吃了。”说这句话的同时,邵勉突然抬起头站了起来,顺手拿起放在身旁的书包,微微一笑,说:“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今天功课有点多。”
“好,那你路上小心啊。”
离开医院,邵勉走在去公交车站的路上,她在路边买了支棒棒糖嚼在嘴里。
上车后,车内人不多,她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天色渐暗,马路上的车也多了起来。邵勉盯着窗外的风景发呆,眼神有些黯淡。
红绿灯路口,公交车缓缓地停了下来,此时另外一辆公交车也缓慢地停在了旁边。邵勉好奇地透过玻璃窗打量着那辆车上的人,最终目光定格在离自己最近的那名穿着白色校服的少年身上。
邵勉与少年之间的距离只有两三米远,中间隔着两扇玻璃窗。
由于是同校的校友,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下一秒,那名少年突然转过头看向这边。
两人四目相对。
邵勉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便转头看向前方。
而那名少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浅的微笑。
他就这样一直盯着邵勉的侧脸,直到对方的车突然开动,逐渐离开了自己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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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徐徐的朗读声从一间破旧的木屋里传来,只见一名穷书生穿着淡蓝色的旧衣衫,盘腿坐在床上,手中握着一卷书,面色温和。
“同来何事不同归,这诗写得真好,氿清,你说是吧?”书生放下书卷,望向蹲在床边的氿清。
氿清懒洋洋地哼了几声,依旧保持着舒服的姿势蹲着。
见状,书生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他将氿清从地上抱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用手捋了捋它浓密的毛。
“咦?氿清你最近似乎胖了少许。”书生稍微皱起眉。
大概是不满意主人对自己身材的评价,氿清又哼了几声,同时摇了摇尾巴。
“哎,估摸着是市场的赵二娘又赏你肉吃了。”书生又笑道。
氿清只好闷哼一声,不再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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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课间,走廊有不少学生在打闹说笑。年级学生会主席吕仕手里拿着一份资料,朝办公室方向走去。
忽然,一个手里拿着水杯的身形高大的男生凑了过来,走在了他身旁。
吕仕转过头,扬起嘴角,说:“顾正。有什么事吗?”
边走着,顾正笑了笑,挠了一下头,回答:“没什么,就是上次李忮和何唯没穿校服被记了的事,你能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划掉呗?”
“我说…”吕仕突然停了下来,一脸邪笑地看着顾正,“你是喜欢李忮和何唯中的哪一个?”
“哎呀,不是,你就动动手指头划掉有那么难吗?会长大人。”顾正不好意思地转头看了一眼远处,又回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吕仕。
“好吧好吧。”
“真是好兄弟!谢啦!”说完,顾正就离开了。吕仕无奈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走进办公室,老师们都去开会了,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女生在。
“同学。”吕仕走近,叫住了她,“你知道11班班主任吴老师的位置在哪吗?”
女生转头看向他,微笑,指着面前的一张办公桌,说:“这个就是。”
“好的,谢谢你。”吕仕也报以笑容,然后将手中的资料放在了桌子上。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一抹妖艳的红从女生身后一闪而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身后。
吕仕瞬间愣住,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女生身后,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怎么了?”女生察觉到对方似乎在找什么,也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
“没什么。”吕仕回过神来,“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露出好看的笑容。
女生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回答:
“邵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