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是浙江沿海的一个小渔村，村里的人大都是看天赏饭，靠海吃海，家家户户都有一艘小渔船。每天都会出海，多多少少也会有些收成，但好坏不准。有时要是有幸遇到鱼群回流，精神抖擞，能忙活到大半夜。可有时，一网下去只得些小鱼小虾米，只够泡碗紫菜汤。
我的祖辈世世代代打鱼营生，而我的爷爷听说又是村子里干这行的翘楚。好像能掐会算一般，每次收网回来，常常满载而归，惹得同去的邻里左右，各种羡慕。所以，我家的晒谷场晒满了大大小小的鱼干、虾仁、海带等。因此，常常会引来一些“不速之客”。当然，不是防人，而是那些左右人家偷腥的猫。不过，我家的猫可不是个好惹的主，趴在屋檐下，守着自己的小鱼干，要是哪家的畜生踩了红线，过了界，保准冲上去一阵龇牙咧嘴，俨然一方大佬。
村里好些年轻小伙，经常向爷爷取经，以期得到一番指点。可爷爷就像那只猫护着小鱼干，就是藏着掖着。或是摇头摆手，只称是菩萨保佑。或是左顾右盼，前言不搭后语。若是逼得急了，问的烦了，便显露了老渔民那剽悍的气质，张口便嚷，你家老头子不是老吹嘘自己怎么这么滴，咋还来请教我。惹的那些年轻人脸颊一阵燥热。
爷爷平时也不像个小气的人啊，而且这出海营生讲究的就是远亲不如近邻。谁家有个什么事，他总是古道热肠，冲在前面。更别说平时要是收成好，便左右送点尝鲜。可唯出海捕鱼这事，他就是个吝啬鬼。说到底，大概都是为了我爸。我爸算是爷爷老来得子，因为，我有三个姑姑。
这老一辈的人对于手艺活传承最看重传男不传女，传儿不传婿。所以，在这之前，一直都是爷爷的 心病，纵然他是这个村里最会打鱼的，可也是这个村腰躬的最厉害的，可能是背上的鱼太多，也可能是生活的担子太重。所幸，父亲的出生，给了爷爷盼头，仿佛多了个带把的来分但，生活就有了奔头。在那以后，爷爷好像轻松了许多，在人前腰板也能挺直了。
为了好好培养爸爸，爷爷算是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所以，当村里同龄的小孩，还穿着开裆裤和着泥巴时，我爸就光着身子在海里扑腾；当别人家的小孩吃鱼还要人挑刺，我爸就能说出好几种鱼的生活习性；当那些小屁孩要跟着我爸混时，我爸鼻涕一吸，连带正眼都不瞧一下。
看着我爸像小牛犊一般，越长越壮实，爷爷心理别提有多高兴。他逢人便聊天，不时不经意透露几句，什么孩子会游泳不好管啊，认识的鱼都快赶上自己了，老咯，之类的。反正就是变着法的夸自己小孩。你要是这时候，再赞上几句，保不齐老爷子拉你回家，喝上几盅酒，再和你好好吹嘘吹嘘。
父亲学的很快，也很好学。爷爷便开始盘算着，要在海上多逗留，逗留。好挣艘新渔船，留给我爸。可能在他观念里，只有新的，在船上绘着鲜艳图案的船只，才配得上我爸。打那以后，爷爷管爸爸的时间少了，爷俩见面的次数也不多了。为了能多捕点鱼，爷爷总在夜里捕鱼归来，而在清晨划船去远点的城里，卖个好价钱。
有一日，爷爷像往常一般，出门捕鱼。那天，天上飘着大块大块的云，急速的往西方而去。捕鱼的都知道，这是大风浪要来的预兆。本来，奶奶劝爷爷歇几天吧，等风头过了再去。可爷爷满不在乎，仗着多年的经验，断定不会有事。又说上次看好的新船，再不交钱，就要卖给别人了。奶奶执拗不过爷爷，只能劝他早些回来，给他留好饭菜。
哪知这老天爷说翻脸就翻脸。上午还阳光明媚，中午便起了大风，将外面晒得渔网吹得东倒西歪。忽而，天一下子阴沉下来，很快大颗大颗，如弹珠般的雨滴急速坠落，借着大风作怪，斜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啪啪的巨响，不一会儿，便是暴雨，隔着窗户往外看去，灰蒙蒙的一片。那一天，全家人都没有吃晚饭，都在等他回来。只是后来，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奶奶便搂着几个娃去睡觉。那一夜，屋外很吵，屋里很多人都睡不着。
大风大雨连着下着两天两夜，而这两天，对于全家人来说都是煎熬。终于在第三天放晴了。可是，吃海饭的人都知道，要是在海上遇见这种天气，基本上就是船翻人亡，尸首无存。奶奶强忍着心头的不安和悲痛，一早开始为娃准备吃的。父亲和几个姑姑好像意识到什么，可谁也不敢说。气氛压抑得好似坏天气依旧笼罩在这个家庭。
“哟，知道我回来，准备好吃的啦。”突然，那个男人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响起，如同一道光，撕开乌云。
“爸爸，爸爸，爸爸......呜呜......”孩子们哭着奔向爷爷。
奶奶愣愣的站在原地，双手不停的拧着围裙。
爷爷安抚好娃娃们，略带抱歉且满怀深情的看向奶奶，奶奶再也忍不住了，满眼血丝，不住的流泪。
原来，爷爷这次出海，眼皮子总是跳。作为老渔民，当然明白这种天气意味着什么，可越是这种天气，收获越是大，到底还是舍不得啊。不过，爷爷也有心，没有出远海。只是，天气糟糕的程度超乎预料。在这个时候，爷爷当机立断，没有强行回岸，而是选择离岸不远的一个小岛避风头。因此，也就耽搁了几天。
由于，这两天风浪大，好多船只停泊在码头，但都不同程度的受损了，爷爷便和奶奶寻思着，借点钱去把新船买下，省的夜长梦多。于是，第二天，爷爷便带着爸爸去船厂看新船。果不其然，船厂已经有好些人了。除了一些来修补旧船的，便是打着和爷爷一样的想法的。
大家伙敬重爷爷，便让他第一个试船。爷爷也不客气，便招呼爸爸上来。谁知道，一个晴天霹雳等着爷爷。从小在海边浪的爸爸，竟然晕船，吐得七荤八素。
爷爷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在旁人的指指点点中，爷爷也不知道是怎么背着吐得不省人事的爸爸回家的。到家后，爷爷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奶奶还是担心爸爸多一些，招呼姑姑们去瞧下爷爷，便照顾爸爸。
打那以后，爷爷不再出海了，也没有置办新船。后来，他开始捣鼓贩卖鱼，从技压四座，牛气哄哄的捕鱼王变成了鸡毛蒜皮，唯唯诺诺的鱼贩小老儿。日子虽然过得清贫，可是一家子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了，奶奶也不用再担心受怕，爷爷也不用早出晚归，而爸爸也和周围的小孩子打成一片。
再后来，父亲离开了小渔村，不再靠海吃饭。而爷爷依旧卖着鱼，遇到熟人还是会吹嘘。只是内容变了，可唯一不变的是依然为儿子骄傲。
有一回，我陪父亲回渔村。由于错过了轮渡时间，我们便搭了一个老乡的小渔船。那是几十年的那种船，没有电动机和螺旋桨，也不喝柴油。在海里晃的特别厉害。可我吃惊的发现，爸爸竟然和船老大谈笑风生，甚是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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