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殿中,夜明珠散着微微荧白冷光。诺大的宫殿中只闻清清浅浅的呼吸声。
近处看,洁白如玉的贝壳床上一位红衣女孩睡的正香。一缕秀发垂在额间,稚气的脸庞中似添一丝妩媚。嘴皮子咂巴一下,显然是梦到了最爱的美食。
小丫头白芷嘻嘻一笑,大喊:“秦殿下来了!”
“哪里,哪里?”刚还在睡梦中的少女一个鲤鱼打挺左右四顾,“不早说,还不快躲呀。”顿时睡意一扫,眼前一片清明,连忙穿鞋。小丫头捂嘴大笑,“六公主,你究竟是有多怕秦默殿下呀!”乔诗尔徉装生气,一把扯过白芷耳朵,提高音量道:“哼,你这个小丫头有本事了啊!我会怕他!我怎么会怕……秦默。”越说到最后越没底了。
没错,她怕秦默,极为害怕。
秦默仿佛就是她的克星,一朵怎么躲也躲不开的烂桃花。
乔诗尔是蛟人族最受宠的六公主,而秦默则是北海龙王的最为受宠的第六子。
世人都称赞秦默天资聪颖,颇具慧根,是龙族几万年难遇的奇才。可乔诗尔却觉得他那是装模作样。
小时候玩捉迷藏不管乔诗尔躲在那里都会被秦默找到,她很生气,但秦默却说这是默契。
不管她在那里,他都可以找到她,这算一个誓言吗?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从穿裤衩开始秦默就喜欢她,而且喜欢的特别高调。直到现在,也真是难为他了。全蓬莱岛都晓得这位小公主非常刁蛮泼辣,岛上的珍禽异兽见着她都得绕道而行,免得成她口中的烤肉。可偏秦默就是那个不怕死的,总喜欢往上蹭。但乔诗尔从来不买他的帐,秦默情真意切的情诗被她用来引火烤扇贝,秦默送的稀世珍品她转眼就送人了。
这不,前几天秦默大摇大摆前来下聘了,十里的聘礼羡煞旁人。说不定一不小心父王就真会把她卖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乔诗尔掐指变出个百包袋,将宝贝丢入囊中。又去她父王的藏宝阁偷了件漂亮宝贝,叫什么冰珀珠。用以重塑人身,维持灵力。
朦胧的天色,海天一线。
骤雨初歇,雾气氤氲的海面,如纱,似梦。
乔诗尔跟着使者鲸不知不觉中漫游到了人间。平静蔚蓝的海面中跃起一个红衣女子,水滴顺着发尖滑过肤如凝脂的锁骨。
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
仿若清晨亭亭玉立的出水芙蓉,清雅洁净。又似那五月含蕊盛放的石榴花,似火在流淌,娇艳热情。
远远的看见海面上好像飘着一个白影,她好奇游过去。
“咦,这个容貌美好的生物便是人类吗?他长的可真好看。”她美眸中闪过一丝光亮,由衷赞叹,世间竟有这般清俊的奇人。她捧脸望着他,心中一惊,这个人和秦……默好像呀。她晃晃头,否决自己这个惊人的想法。
这个人脸色苍白,明显气息微弱。
乔诗尔一时怔住,动了恻隐之心。
将真气汇入男子体内。倏尔,男子缓缓苏醒。入目之处是一个美丽的红衣女孩,两人相视而笑。乔诗尔第一次觉的原来男子的笑也可以这么好看,好似雨后翠竹般干净清爽令她莫名心动。
“在下南怀槿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敢问姑娘芳名?”许是嗓子不适,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红衣女孩嫣然一笑,落落大方道:“乔诗尔。”又狡黠一笑,“你若真想报答我,何不以身相许呢?”
南怀槿温润浅笑,“好。”
乔诗尔顿时石化,这人不按常理出牌呀。
海风抚起片片衣衫,猎猎作响。两人相视而笑,岁月莫不静好。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世家。
三月五日,宜出行,宜嫁娶。
红烛罗帐,锦频鸳鸯,红色如火。
可惜见证这场婚礼的人少之又少,她多么希望能得到亲人的祝福。
新娘头戴凤冠霞披端坐在喜床上,手里绞着喜帕直到现在乔诗尔也不知道怎么就脑子一热答应嫁给南怀槿,万一被她父王知晓非得扒她一层皮不可。还有秦默,万一……
正在她游思间,突然周围一片安静。她喊了声,没人答她。突然,一双白皙温暖的玉手牵住她,“我在。”只单单这两个字就莫名令她心安。南怀槿小心翼翼掀起红盖头,露出一张靡丽妖冶,锦绣妍妆的绝色容颜,令他片刻恍神,当真像极了那个人。
乔诗尔心里有些揣揣不安,“怀槿,我有话对你说,你听完之后再决定吧!”有些事有必要让他知道。
南怀槿浅浅一笑,“说吧。”
“我不是人,我是蛟人一族的六公主。我是偷盗神器维塑人身才来到人间的。”乔诗尔低着头绞着手指,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南怀槿眼眸一丝冷峻闪过,又恢复了温文尔雅。
南怀槿温柔将她拥入怀中,下颔抵着她的发旋,“我不管你是蛟人公主还是普通女子,我想娶的只有你。”话语轻柔缠绵,字字温柔缱绻。
芙蓉帐暖,衣衫尽褪,留下一室春色旖逦。
十里桃林,翩翩落花飘入清流,漾开圈圈水色涟漪。
闲暇时,他握着她的手,教她读书识字。
那时,翠竹青青,花香浅浅,只闻花落花开声。
他执着她娟秀白净的手,一笔一划挥笔间尽显豪迈洒脱。身后便是他温暖宽厚的怀抱,淡淡清清的兰馨香萦绕她身旁。
他温热的呼吸扑洒她颈间,乔诗尔脸上浮现一层醉人的胭脂色。一缕墨发随风拂动,一袭素袍却被他穿出一种高贵不俗的气质。
柔软的狼毫笔尖点缀着朱砂,点落眉间最后一笔,画中女子明艳似火。形似乔诗尔,可她知道,画中女子并不是她。
她能感觉到南怀槿平日作画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他是喜欢画中女子吗?乔诗尔一时恍惚第一次心中有些患得患失。
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直到那天晚上。
乔诗尔在睡梦中嗅到一丝异样气息,但她没睁眼。
“主上”黑衣男子执剑拱手道。
南怀槿神色一凛,作个噤声的动作,偏头望向乔诗尔,“别打扰夫人休息,出去说。”南怀槿应该是知道乔诗尔装睡的,因为太了解她了。
果不其然,过了几日后南怀槿急忙就走了,不曾多语片刻。
她安慰自己,他一定是有急事不得已离开的。
时间一日一日流逝,落花谢了又红。看着镜中日渐憔悴的自己,她心中一片苦涩。乔诗尔始终相信他会回来,但等待是如此的漫长,将人心的棱角慢慢磨平,再不复往日的光彩。
片片桃花飘飞,花儿飘落在女子白皙秀美的脸颊上。
“夫人,您怎么在园子里就睡着了呢?”丫鬟扶起乔诗尔为其披上披风,“外面风大,夫人我们进去吧!”乔诗尔缓缓起身,最近身体好似越来越畏寒,越来越虚弱了。“公子可安好!”他已经半年有余不曾来过只言片语了,可笑,她自己的夫君还得问旁人。
丫鬟扶着她的手明显一愣,随即又恢复镇定,“夫人,少爷很好,请您不必担心。”这是第多少次同样的回答她已经数不清了,乔诗尔苦涩一笑,罢了。
终有一天,南怀槿回来了,同他回来的还有位柔弱秀美的红颜知己――当朝公主。只是第一眼乔诗尔便知晓她毒入肺腑,只怕这毒俗世间药石难医。
是夜,南怀槿躺在乔诗尔身旁。她终于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吗?”
南怀槿身体微僵,叹口气终是答道:“我是当朝丞相。”一片静默,她知道她所期待的日子终究不可能了。
但她没想到突变来的这么快,不久传来圣旨为南怀槿和公主赐婚。何其讽刺,她和南怀槿就连婚礼都是没人见证的。那日她刚做好第一件披风想送给她的夫君,转身却将其投入火盆。
这几日她都未曾出院,她害怕……害怕看到南怀槿,更害怕……他会丢弃她。
但该来的总会来,该断的理应了断。
阁内,乔诗尔精心装扮。本就倾国倾城的容貌此刻更是明艳动人。换上了初见他时那身红色衣裳,望着铜镜中妍丽的女子眼泪静静滑落。
她抹去眼泪,侧头对着来人淡淡道:“你来了。”
“嗯”南怀槿一身白衣,恍如初见。
乔诗尔放下木梳,依旧不看他,“恭喜大人,得尝所愿。”
“诗尔,我们之间只剩下这些话了吗?”南怀槿心里有莫名的恐慌。
乔诗尔浅浅一笑,眼底确是一片落寞,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笑有多牵强,故意答非所问说:“我今日好看吗?”
“好看”南怀槿心里一阵钝疼,好像有什么东西不经意间悄然流逝了。
“好看就多看两眼吧,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穿这身衣裳了。”她喜欢红色,明艳,热情,容易敛去一身孤寂。
乔诗尔定定望着南怀槿,掐个诀手中幻化出一把剑。俯身逼近,对上他的眼睛,“我知晓你此来所为何事,用这把切雪剑取蛟人心墟,你的心上人便可痊愈。”她说的仿佛很轻松。
“我只问你三个问题便甘心奉上我的心墟,如何?”她静静凝望着他,水眸盈盈。
南怀槿只看着她,不曾回答。
“你不说我便当你答应了。”她笑得如同三月明艳的春花。
“你娶我是为了利用我吗?”
良久南怀槿才淡淡道:“对不起,有人说蛟人族心墟是味奇药。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想过伤害你。”
眼角的晶莹的泪水滑过脸颊,原来真的是利用。
“第二个问题,你……可曾爱过我,哪怕一分一毫。”
“对不起”。南怀槿想说什么,又想起为他挡刀受伤的慧明公主和那掌权者的威胁,眼眸一片黯淡。
乔诗尔退后,摇头苦笑:“不要再说对不起了,你没有对不起我”还有什么话比对不起更伤人呢?“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乔诗尔急忙打断他的话。
“算了,第三个问题我不问了。”何必自取其辱呢,一切不过是利用罢了。
她冰凉的双手捧着他的脸颊,望入他眼里:“杀了我,她便可活。”南怀槿仿佛魔怔了般,握着剑缓缓抬手。
望着冰冷的剑锋刺入心肺,她笑了。
还爱吗?她爱不起。恨吗?她不愿恨了!
她爱的这般浓烈,转身却又那么决然。
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
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
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
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
她不能做到无爱无恨,却可以让自己忘却爱恨。
南怀槿神情恍惚,血……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血。
他杀了她,他杀了自己的妻子。南怀槿望着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女子,哭的想个无助的孩子,“诗尔,你怎么了,别吓我。你不是蛟人公主吗,你不是会法术吗?你救救自己呀!”他不知蛟人族心墟毁损无异于等同毁去一身修为更甚者散灵。更不知先前她为救他,所剩灵力无几,但她都不会告诉他,她不需要他的怜悯。
“我把一切……都给你了,你……把我的夫……君还给我……好吗?”她拉着他的衣袖,小心的祈求着。鲜血浸湿了她的衣裳,嘴角的血痕显得如此刺眼。
她的话,仿佛在他心头狠狠扎了几针。
“诗尔,我在,别怕夫君在。我不喜欢什么公主,也不是存心骗你。”南怀槿小心翼翼擦拭着她嘴角不断滑出的血痕,他十六岁为官,二十岁拜相,周璇庙堂这么多年,从未有过这般害怕,仿佛失去的是一切。他答应皇上治好公主便辞官与她归隐,却不想会是这种结果。
“不,你不……是他,他……不会……不要我。”乔诗尔眼角一滴血泪缓缓滑落,幻成一颗血红色珍珠。
红衣女子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眼,入目处皆是她所熟悉的海宫卧房。她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但梦的内容她却记不得了。似乎有什么空了,她抚上胸腔玉指收拢紧攥着衣裙。
是的,她没有了心。
父王母后说她因贪玩跑到人间被坏人取了心墟,幸好秦默及时送她回宫才保住半条命。父王特意向璇姬神君求了药再耗损了半生修为才救得她,其实她不晓得药是秦默毁去一身修为获得的。
但她并无任何感情,她体会不到什么是感激,什么是爱,像极了一具木偶。
秦默是谁?她好像不记得他。
她也曾问起过秦默,但母后只是言词模糊说他去历劫了。她好像听闻龙王皇子成年须历劫,才得以修成仙身。原来他都要历劫成仙了,她浅浅一笑。
庆承十三年,仙界帝君设宴广邀各界。蛟人族虽与天族相处不多,但也在此次邀请中。乔诗尔以散心为由终是说服父王准许她以使者身份出席。
她本意不在于宴会,且不喜热闹。悠哉悠哉转到个僻静的地方,满园琼树暗香浮动,袅袅清风中银铃清脆悦耳。白衣女子窈窕的身形似乎与琼树融为一体,亭亭玉立。
恍如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感知到一丝陌生气息,乔诗尔神色凛然。衣袖轻抚,树枝遮掩处站着一位华服男子。
“来者何人?”乔诗尔语气清冷,却字字如珠。
“在下南怀槿,清扰了姑娘还请勿怪。”华服男子执扇拱手道。
南怀槿?这名字好生熟悉,乔诗尔蹙眉:“你可是认识我?”
见乔诗尔一副疏离的样子,南怀槿心中隐隐作痛,却仍旧谦谦一笑,“识得,梦中见过千百回。”她是他的心上人,是他的妻子他又怎会忘记。
乔诗尔冷冷嗤笑,语气平静如水:“花言巧语。”
南怀槿继续笑道:“食色性也。在下仰慕姑娘许久,何来花言巧语?”
仰慕?可笑!她一个无心之人,谁会仰慕她?
乔诗尔不语,她的眼神有些迷离,仿佛笼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无措,迷茫。
她望着琼花许久才缓缓叹道,“我是无心之人,无爱也无恨。公子何必在我身上浪费精力。”
南怀槿神色黯然身形一颤,声音呕哑道:“无碍,你丢失的心我会替你慢慢找回。”
一轮明月清辉熠熠,琼花溶溶飘落。
丢失的心,如何去寻?仿佛从远方飘来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