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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午后,阳光照进纱窗,照着窗边那淡淡的人影。那人影放下手里的活计,慵懒地抻了抻腰,又小心翼翼抚摸了一下肚子,像是生怕惊扰了肚子里的小人儿似的,然后,目光落在身前那件宝蓝色的长衫上,这件长衫已完成了十之七八,只等最后的收针。
“等陆郎回来,刚好可以做完。我一定要让他穿上看看,到底合不合身?”想到那个试衣画面,她心里满满都是期待。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匆忙的步履声,还夹杂着一个惶急的声音:“不好了,不好了……”
蔺贞娘听出这个熟悉的声音,正是赵勇的声音。赵勇不是衙门的捕头吗?不在衙门办公,突然来访,为了何事?心底正惊疑间,赵勇已经一马当先闯进屋来,丫鬟都被他甩在身后。
“赵头,发生了什么事?”蔺贞娘看他神色,大异往日,连忙追问。
赵勇面色沉痛,沉声道:“弟妹,不好了,陆缄出事了……他、他死了!”
“什么!”宛如晴天霹雳,蔺贞娘双手一颤,宝蓝长衫滑落地上……
哭声沉,纸灰扬。春日的明媚已经一去不返,往日里欢声笑语的陆家陷入一片凄风苦雨。陆缄的尸体被衙门的人护送回来。灵堂已经设好。衙门的同僚基本都到场了,连堂堂知县秦忘川都亲自前来吊唁。
昨日还那样言笑晏晏的一个人,如今已经阴阳两隔。蔺贞娘望着陆缄那不再鲜活的面容,欲哭无泪。
她的泪,早在得知噩耗的那一刻,就已经流干了。
如今,她的心中除了悲痛,只剩下无尽的怨恨。陆缄的尸体,静静躺在那里,面容扭曲,皮肤变成黝黑。怒睁的双目仿佛还在诉说着他临死的不甘。就算蔺贞娘再不懂武功,也能看出他死得极其痛苦,死得蹊跷。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赵勇捶胸顿足,那种悲痛,仿佛躺在灵堂里的人是他至亲。
“陆捕快因公殉职,本县十分痛心。陆夫人,还请节哀顺便。”心心念念的人儿就在眼前,只要伸出手就能触及,但是如此场合,他们是如此身份,秦忘川只能按耐住内心的波澜,言不由衷地说着些合乎时宜的话。
从得知噩耗,到亲眼见到尸体,蔺贞娘不言不语,如行尸走肉一样强撑着自己没有倒下去,直到这时,她才对赵勇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是谁杀了他?”
“是‘锦毛貂’干的。”赵勇一口咬定:“陆缄奉命去缉捕这大盗‘锦毛貂’,没想到这厮如此狡猾,竟然放毒针暗算,陆贤弟一时不察,这才,才……”
“‘锦毛貂’!”蔺贞娘心中淌血,她咬碎银牙,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这仇人的姓名。只是自己一介弱女,这血海深仇,如何能报?
秦忘川就在这时候站出来了,毅然决然道:“都怪本县思虑不周,原不该让陆捕快独自涉险,以致他遭遇不测。但是,陆夫人,请你放心,只要有本县一天,不管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不管耗费多少时间,我一定要把‘锦毛貂’绳之于法,为陆捕快报仇雪恨,我向你保证!”
在这种时刻,听到这样的话,一股暖流登时直冲心底,蔺贞娘暗淡的眼眸瞬间亮了,绝望的心又燃起了希望,她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噗通”一声跪在秦忘川面前:“大人高义,贞娘至死不忘。”
“陆夫人,快快起来!”秦忘川神色复杂地扶起了蔺贞娘,同时,对赵勇投去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眼神。“赵勇,立即下令,全城搜捕‘锦毛貂’,死活不论,一定要把他带回来。”
赵勇立即了然于胸:“大人放心,小人一定竭尽全力。”
……
赵勇的竭尽全力,很快有了结果。七天后,他们带回来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大人,我等幸不辱命,已将恶贼击毙。”
秦忘川见尸体血肉模糊,面目不清,蹙起眉头:“你能确定这就是‘锦毛貂’?”
“不错,我和一众兄弟,追了他七天七夜,大战不下十回,最后把他逼得跳下悬崖。这具尸体,就是我们在崖底找到的,肯定是他。”赵勇信心十足地说。
“好,做得好,你们都辛苦了。本县之后自有嘉奖。”
“多谢大人。”
“陆夫人,恭喜你,大仇得报,你也该安心了吧?”这些日子,秦忘川一直藉着抚恤之名,着意接近蔺贞娘。在这种重要时刻,他自然不会忘记让蔺贞娘一同见证。他就是要她亲眼看见他为她殚精竭虑,为她运筹帷幄,这样,她才会永远感激他,感激他为她报了大仇。
可是,蔺贞娘此时的心情,他又如何能体会呢?
夫仇是报了,日夜悬在心头的一根芒刺终于拔了,可她的心也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仿佛这世上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力量也消失了。此时,她只想早点去和陆缄团聚。黄泉寂寞,陆缄一定也在等着她。
“不要……”幸亏秦忘川及时发现她神色不对,伸手去拉,总算,蔺贞娘的额头没在柱子上撞出个血窟窿来,但是也磕得青紫一片。
秦忘川望着那片青紫,除了痛惜,更是愤怒,出奇地愤怒,差点,只差一点,她已经死在自己的眼前。陆缄的死,对她打击就那么大吗?大到他死了,她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吗?那个陆缄,对她就这么重要吗?
“你疯了吗?蝼蚁都善且偷生,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秦忘川大吼。
“你为什么要救我?陆缄已经死了,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蔺贞娘绝望地说。
“陆缄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都很难过。可是,你还这么年轻,未来还那么长。就这么死了,值得吗?”
赵勇人情练达,精于世故,知道孀妇之心犹如槁木死灰,这个时候,她万念俱灰,能够激励她活下去的,或许只有一件事。“是啊,弟妹,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啊。”他早就看出来,蔺贞娘此时已是身怀六甲。而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孩子更能打动一个慈母的心。
秦忘川哑然,一时沉默不语。
一句话,好比当头棒喝,蔺贞娘顿时如梦初醒。是的,她肚子里还怀着陆缄的孩子,这是陆家的后裔,是他们两个血脉的延续。在刚刚那一瞬间,她只记得自己是一个妻子,却忘了自己还是一个母亲。她怎么忍心杀死自己的孩子。何况,只要这个孩子还在,陆缄就永远不会真正的消失。忽然间,她打消了死志,她的心中又开始充满了勇气。
秦忘川深深地望着她,就在她内心最柔软的时候,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用他这一生可能有过的最温柔的语气对她说:“为了孩子,好好活下去。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生一世好好照顾你们母子。”
蔺贞娘一怔,她抬起头,看到的是秦忘川深情的眼眸!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