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来,这场拍骑马的戏,你们大家的情绪要饱满一点啊!要表现出大中华男儿那种誓死保家卫国的英雄气概来。”副导演在一旁讲戏,徐清坐在马上有些僵硬,这是他第一次拍大场面的戏,不免有些紧张和害怕。
“注意主角的脸部特写,开始!”导演一声令下,徐清立刻调整状态,策马扬鞭,带着一众群演气势如虹的向前冲。
“卡!很好啊!情绪把握的很到位。再来一遍这条就过了!”
听到导演的肯定,徐清也放松不少,下一条拍完就可以收工休息一段时间了。
“开始!”
导演大喊一声,原本乖巧的马突然失控似的开始朝远处狂奔。坐在马背上的徐清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被甩出去,于是紧紧的拉住了缰绳,结果马跑的更快了……
“嘭!”意料之中,徐清被从马上甩了下来,他只觉得左侧身体一麻,并无任何痛感。现场顿时炸开了锅,各种工作人员一窝蜂的围了上来。
助理在一旁急的直掉眼泪,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不敢碰他,好像他是一个一碰就会立马碎掉的瓷娃娃。
导演在一旁紧急叫停,让工作人员立马送徐清去医院。
徐清朝工作人员摆摆手,在助理的搀扶下慢慢的站了起来。他撸起袖子和裤腿检查了一下伤势,除了膝盖和胳膊肘有擦伤之外没什么大问题,于是徐清跟导演坚持拍完这最后一条。
“导演,我就一点小伤,把今天的拍完吧,不然大家都跟着加工作量。”
“不行,摔得那么重,皮外伤倒不打紧,留下什么内伤就不值当了。”
“我真的没事,拍完吧,拍完我立马去医院!”
在徐清的一再坚持下,导演终于妥协。
“卡!今天大家辛苦了!”
一天漫长的工作终于结束了,助理红着眼睛过来扶徐清,一路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徐清只觉得头大,他不知道李浩为什么要给他找这么一个助理,平常照顾他虽然细致周到,却也是他这二十几年见过的最爱哭鼻子的姑娘了。
等坐到车里,助理立马抬起他的左胳膊左右查看,她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的看着徐清问:“老大,你肯定很疼吧?都淤青了。”
徐清着实无奈,这丫头太爱哭了,自己身体痛着,还得腾出手来安慰她:“行了,我一个大老爷儿们,哪那么脆弱?你要是再哭我就考虑让李浩给我换助理!你自己说说,我这都安慰你几次了?”
“不行,我们还是去医院吧。”助理一脸担心,完全没有在听徐清的话。
“不用,说了我没事,回家。”徐清感到累,此刻只想回家。
“那我打电话让医生到家里看看去。”助理说着就从兜里掏出手机开始拨号。
徐清眼疾手快的将助理的手机夺了过来,“我说了不用!反了你了是吧!你是老板我是老板?回家!”
“不行!今天你一定要看医生!你开除我也要看医生!”助理一副不依不饶的劲准备死磕到底。
“……小幺,我累了,想回家,家里有医生。”徐清突然就没有了力气,泄了气一般瘫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小幺看着自己老大的这幅样子忍不住鼻子一酸,乖乖的闭了嘴。
(二)
保姆车开到徐清的楼下,徐清独自一人下了车,抬头看着六楼某个窗户亮着的灯光,心头一暖,二十三天的拍摄,终于回家了。
赵行在屋里做饭,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急忙从厨房跑到客厅正对着门的地方站定。
“欢迎回家!”门打开的一瞬间,赵行脸上溢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双手呈张开的姿势等待拥抱。
徐清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得,又是这个表情。赵行在心里想,每次长时间离家之后,回来都是一副别人欠他一个亿的死人脸。
赵行依然把手伸着,示意似的往上抬了抬,表示他还在等着某人的拥抱。
徐清默默的进了家门,把钥匙放在旁边的壁柜上,弯腰从鞋柜中拿出他的拖鞋换上,旁若无人的从赵行旁边走过。
等到走到沙发旁回头,某个人依然倔强的朝着门的方向伸着双手,徐清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轻叹一口气,重新走回去站到赵行的面前伸出双手。
一个想了二十三天的结结实实的拥抱。
“我回来了。”徐清靠在赵行的肩上轻轻的说。
感觉到徐清的笑,赵行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想要抱的更紧一些。
“嘶——”徐清被碰到的胳膊提醒着他下午的那场意外。
“怎么了?”赵行听到他的抽气声,放开手问道。
“没事,下午拍戏不小心摔了。”徐清尽量说的云淡风轻。
“摔哪儿了?我看看?说话呀!”赵行看着徐清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摔得不轻,否则凭着徐清的性子肯定打死也会忍着。
“喏。”徐清撸起左手的袖子。
赵行看见他整条胳膊上全是淤青,突然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傻?老实说,怎么摔成这样的?”
“骑马摔的。”徐清看着这个即将炸毛的狮子翻了个白眼,“我没事,就一点皮外伤!”
“你们家这叫没事啊!你们剧组没替身吗?谁让你自己上的?摔成这样谁家孩子谁心疼!”
徐清看着赵行这一脸心疼的样子,突然觉得下午摔得都值了,心里这样想,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反正不是你家孩子。”
“你就白眼狼吧!”赵行用手指着他的头点了点“坐沙发上去!我去拿点儿药给你抹一下。等会儿把饭吃了带你去医院。”
赵行从卧室出来就看见徐清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干嘛呢?受伤了还不规矩一点?”
“我又没缺胳膊少腿,上个厕所都不行?至于那么大惊小怪吗?”
“去去去。”赵行走到沙发旁坐下,催促他赶紧上完厕所回来涂药。
“互相折磨到白头,悲伤坚决不放手……”
“你手机响了!”赵行朝着卫生间的方向大喊一声。
“谁啊?”
赵行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回答道:“小幺!”
“你给我接一下吧。”徐清在卫生间里说道。
“上个厕所那么磨蹭。”赵行嘟囔了一句就按下了手机接听键。
“老大,我回去想想不对呀,你家里哪有医生?你根本就没有去看医生对不对?你在骗我!你现在还疼吗?我马上叫医生过去,你不要凶我……”赵行一把手机靠近耳朵就听见小幺机关枪扫射似的语速。
“我是赵行,徐清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电话里一阵沉默,没过一会儿手机里传过来的音量顿时变大,“哦~原来赵医生在家啊!那我就放心了!老大手脚受伤了,一定要好好看医生!我不打扰你们了,再见哟!”说着就把电话挂断了。
赵行觉得无语,这姑娘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徐清上完厕所出来坐到赵行旁边。“小幺说什么了?”
“我也没听懂啊,什么家里没医生,过一会儿又叫我赵医生……她怎么了?”
徐清的脸上浮上一层淡淡的红晕,两个大眼睛心虚地乱转,“谁知道她啊!”
赵行怀疑的看了他一眼,也不想逼着他说实话,就蹲到徐清面前抬起他的左腿架到自己腿上,卷起裤腿就看到一片赫人的青紫。
“为什么不告诉我腿也摔了?”赵行微微抬头露出责怪的表情。
“你也没问我啊,再说了,我平常磕磕碰碰惯了,没那么矫情!”某人躺在沙发上一脸无所谓。
“这能一样吗?!”以前做歌手的时候徐清总是带着一身疲惫回家,却从来没有带伤回家过,这是第一次,赵行也不想他再有第二次。
看着徐清从脚踝淤青到膝盖的腿,赵行觉得自己的心一抽一抽的痛,他盯着徐清的腿看了一会儿,就毫不犹豫的低头在徐清的膝盖印上一个轻轻的吻,然后稍稍抬头将嘴顺着小腿一路往下吻到脚踝。
徐清感觉到赵行突然落下的吻,心一沉,低头看着赵行的表情温柔的像是在哄一个入睡的小孩,下一刻徐清的心里像是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蚂蚁。他伸出手捧住赵行的脸,“赵行。”
赵行抬头看他,徐清眸子里突然像下起了雾,里面蕴满了一些他懂又或者不全懂的情绪。
“你好肉麻……”徐清微微皱起鼻子。
……徐清又一次刷新了他破坏气氛的限度。
“你不心疼自己我心疼好吗?”赵行将他涂好药膏的腿放好,轻轻的放下他的裤管小心翼翼的坐到徐清旁边,“本来明天我还有场秀要走呢,要不然我推了在家照顾你吧。”
“千万别,你都答应人家了,我这次有一个星期的休息时间呢,你去吧,我在家等你。”
“这才看了几眼呀,明天我又得走……”赵行不满的抱怨,说着就腻歪的抱住徐清的腰,将头抵在徐清的肩膀上,“我不要工作了,你养我吧,每天把我挂在你脖子上,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徐清看着这个一米八六的大男人窝在自己怀里像一个撒娇要糖果的小孩,听着他说着赌气的话,嘴角抑制不住的想上扬……
(三)
“嘭!嘭!嘭!”
徐清被巨大的敲撞声吵醒,睁开眼看到周围的环境,有一刻的恍惚。
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不远处亮着灯光,剧组的工作人员来来回回的忙碌着。
他又做梦了……
新助理在不断的敲着窗子示意他该下车拍戏了。而他在不断的奔波中间隙做着各种各样的梦,有关那些已经褪色的往事,有关那个永不褪色的人。
徐清沉默的摘下耳机,开车门向工作场地走去。
忙碌到大半夜,终于收工。
今天拍摄时出现了一点小意外,本来应该借位完成的打戏由于不小心其中一根木头重重的打在了徐清的腰上。
导演看到之后一个劲儿的鞠躬朝他道歉,转头就把火撒到工作人员和剧组新人身上。
徐清已经习惯了娱乐圈的一切势利眼,这个圈子从来都是谁火谁就是老大,可是他懒得去说什么。
回到车上徐清看了一下自己的腰,不出意外,已经淤青了。
徐清沉默,新来的小助理也跟着沉默。
“老板,现在回酒店吗?”驾驶座上的司机率先打破安静。
“小周,明天有什么安排吗?”徐清转头问助理。
助理掏出手机查看徐清的行程安排,“明天白天没什么安排,但是明天有一场难度较大的夜戏。浩哥让我盯着你好好休息,过断时间就年末了,活动会比较多。”
“行了,今晚回家吧。”徐清说完就带上了耳机,一副不想再沟通的样子。
助理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看到徐清的态度之后也只好乖乖的闭了嘴。
(四)
车驶到徐清楼下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助理跟徐清确认了明天来接他的时间就随车而去。
徐清站在楼下,抬头看着六楼那盏只要他不在家就再也不会亮起的灯,感到心慌。
一路沉默着乘电梯到了六楼,打开那扇熟悉又陌生的门,推开一室的寂静,徐清突然很后悔回来,可是他必须回来,因为他受伤了。
他将钥匙放到一旁,从鞋柜里拿出不属于他的那双拖鞋穿上,他没有开灯,而是径直走到沙发旁坐下。
沉默良久,徐清才抬起头,对着一片漆黑的房间伸出双手说:“你抱抱我吧,我疼。”
安静。屋子里除了徐清的呼吸声,只剩安静。
豆大的眼泪在黑暗中砸到徐清的腿上,又被瞬间吸入裤子中消失不见,腿上那一小块地方也从温暖变得冰凉刺骨。
徐清伸着双手,倔强的维持着这个怪异的姿势,直到胳膊逐渐变得又酸又麻也不放下。
他在等回应,一个以前总会等到的回应。
“互相折磨到白头,悲伤坚决不放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起,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有些诡异突兀,亮起的屏幕让徐清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感到疼痛。
“浩哥。”徐清放下手臂拿起电话,声音出口才发现听起来沙哑苦涩。
“小周说你没回酒店。”单刀直入的质问的语气。
徐清感到无奈,新来的助理磨合起来让他感到累,他有些想小幺。“嗯,腰受了点小伤,我回家看医生。”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好好休息。”李浩留下四个字就挂了电话。
(五)
所有回不去的良辰美景,都是举世无双的好时光。
以前徐清在书上看到这句话时,只感觉到了中文的美好,一个个词组成的句子,竟然会让读的人唏嘘不已又满心温柔。
那时他躺在某个人的腿上不甚专注的翻着书,一抬眼就可以看到一张看了好几年也没感到厌倦的脸,洁白的额头,有些粗长的眉毛,一双看谁都带着三分情的眼睛,重要的是,他棕黑色的瞳孔里印着的,是他的脸。
以为这样平淡美好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他老了跟着他去某个海边小镇定居,日升月落,柴米油盐,黄土白骨。
而如今,房间没有灯光,推门没有拥抱。
都说久病成医,他知道自己病症根本,然而处方虽在,唯一的那味药材却千金难买。
“我养你吧。
把你挂在脖子上,
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你给我治治这伤痕累累病入膏肓的身体。”
赵行,
思你成疾,药石无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