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阶段

一日前。

“诶？怎么会还剩下这么多钱……”沐夏看着自己的信用点余额，瞪大眼睛，惊喜，但更多的是诧异，“往常明明都……”

“你最近没看新闻吗？”服务台的护士头也不抬地在键盘上火速敲击着，“羽盟的公会联合计划推进的第一项举措，医疗改革落实下来了，所有医疗服务的价格都要大幅降低了。”

“羽盟……真的……”沐夏忙打开手环，查看新闻。最近太过忙乱 以至于几乎没有时间去关注时事，果不其然，推送消息栏榜首，就是生命远景公会对于降低医疗服务价格的公开声明，还特意注明了羽盟的参与。

市民们对此自然都是一片叫好——长久以来，巨大的医疗服务价格压力都是城邦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之一，在昂贵的医药成本下，普通人一旦罹患恶疾，便已经基本被宣告死亡。一些恐怖组织应运而生，使用暴力方式对包括生命远景在内，以自己的业务工作对市民进行压榨的公会予以反击。

亚绪团长也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羽盟当即宣称，要在周一进行公开讲话，地点定在政府大楼广场。沐夏于是决定提早完成工作，在下班时间来看看。

现在。

“羽盟！羽盟！羽盟……”临时搭起的高台下，群众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数十杆羽盟的翠色飞翼旗在人群上空高高飘扬。特警们根本无法把群众界定在原先划定的场地范围内，只得作罢，狂热的市民们又一次壅塞了临近的街区和道路。

“不好意思……请让一下。”沐夏在人海中艰难穿行着，挤过一个又一个攒动的人头，举起自己的相机。她还记着调查羽盟的任务，这次讲话也是一项重要的材料，不容错过。

“都安分点！退到警戒线外！”高台上的莱格尔尽管对着话筒嘶声大吼，却还是盖不过人海的音潮，“特警？特警！”

更靠近高台的位置，除了有对羽盟的欢呼，还有对莱格尔的嘘声。这些人是实实在在的市民不良分子，大抵背后也有繁杂的黑恶势力。莱格尔是公会联合计划中市政府的代表，这种煽动无异于离间公会联合会，但这些不良分子们不管这么多，他们只懂得循喜好胡乱站队，也就是把黑恶分子习气带进了市民生活中。

“亚绪！是亚绪！”人群中的惊呼，将沐夏的注意力拉回高台上——只见亚绪西装笔挺、英姿勃发，满脸微笑着走上台去，接过莱格尔手里的话筒：“谢谢你，莱格尔。”

“亚绪！亚绪！亚绪！”旗帜更加狂乱地舞动，将天地粉刷成翠色，后方的人群向前拥着，直把沐夏往前压倒过去，她只得随着人潮一起向前涌流。

“稍安勿躁，诸位。”亚绪做了个双手下压的手语，示意市民们冷静，“关于这点，今天的讲话也是要提的。”

借这个机会，沐夏发现亚绪的号召力的确不只体现在羽盟内部。这句话音刚落，骚动的人群立刻像是遇水的岩浆凝固下来，沉默宛如尖刀，捅破了痴狂虚浮的表面。

“好的，谢谢。”亚绪点了点头，沐夏看见了高台一侧的战斗队长锐岩，正和莱格尔以及其他一些正装打扮的政要们交谈，身着带有羽盟团徽的战斗部士兵也已经警戒在了会场的各个角落，她能够肯定，羽盟一定还有便衣特工混在人群当中。

“诸位，晚上好。”亚绪从自己手环的全息投影图像上抬起头来，“就在刚才，我准备开始讲话期间，金野农业科技公会也已经积极地正面回应了羽盟提出的《关于降低农业生产机械化成本和粮食售价刍议》，这样一来，主粮价格的降低也指日可待了。”金野农科，也是八大公会巨头之一，凡是掌握着创盟城生产活动命脉的公会在公会联合计划中都是首要的联合目标。

“这不禁让我想到，羽盟作为和谐镇的公会，能在创盟城得到如今这番成就，到底是为什么？”亚绪关掉手环，视线扫过人群，不知为何，在他的目光经过自己时，沐夏莫名感觉到他眼里的笑意，“鼎，三足而立。特昂（即“Tron”，创盟城城邦帝国旧称）大帝身边有时时刻刻劝谏他的王庭议会；法兰身边有曾随他征战四方的忠心部属；就连幕落·星辰，都是在创盟的拥护下才成了城邦英雄。”

“我其实武艺不精，专业知识也并不过硬，但所幸能拥有志同道合的盟友。”亚绪的视线若隐若现地落在台下的锐岩身上，沐夏看到，碎雨也在其侧，担任安保，“我也只是羽盟众多代理团长中的一位，但自认为对幕落·星羽团长的理念有最深刻的理解和信仰，所以才会代表羽盟来到这里。”

“要我说，本来，创盟城其实已经处在危险的边缘了。犯罪率、失业率、环境污染指数等等等等，都是三大城邦中最高，但还是有人为了探寻那几不可见的可能性来到这里。羽盟、公会联合计划，就是为了将这一点可能性全部发掘出来而存在，是为了更好的创盟城。”在亚绪讲话时，政府大楼玻璃幕墙上的全息投影灯恰好亮起，创盟城此刻正式入夜。林立的钢铁大厦上闪起万家灯火，飞行车流宛如血脉奔涌，纵横的立交桥上下贯通。全息显示屏和广告灯牌极力掩饰着的，是充斥街巷的肮脏垃圾、铺满残垣的混乱涂鸦。平民窟中的人们好似行尸走肉游荡在巷道中，踏过地上脏污的浅水，苍白瘦削的脸被手环投影灯照亮，“创盟城需要改变。”

“现在，政法民生已经慢慢得到改善，下一步，就是安全秩序。”亚绪的视线似乎聚焦在人群中某些特定的位置，但沐夏循而望去，却感觉似乎是在锁定着不可感知的远方，“这里我必须要提一句，我们的某些信众，有点太过热情了……不管什么时候，都一定要保持冷静、客观、理智。”

“羽盟下一阶段的目标，将放在反恐上……”沐夏对这样的长演讲素来没有什么耐心，便掏出录音笔，挤开人群，打算去通往公会街的路上对亚绪守株待兔——能够单独接触亚绪的机会始终少的可怜，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调查羽盟的机会。

“雲团长，地平线是最后一个没有并入公会联合计划的巨头公会了。”出了人群，已经几乎是半个街区之外。经过僻静的巷口时，沐夏听到从中传出的低语，“您真的不再认真考虑考虑吗？”沐夏下意识地偏过头去，果真看到手环投影灯的亮光，借着那微光，她认出了羽盟副团长维奇——难怪刚才没在会场周边看见过他。

“自然。我其实早就正面回答过亚绪了，维奇先生，地平线不参与任何形式的结盟，公会联合计划也包括在内。”毋庸置疑，这个略显沧桑沙哑的声音属于地平线的团长雲，沐夏摘下手环，小心翼翼地从巷口露出摄像头，通过全息屏幕的反馈看着里面的情况：云背对巷口站立，身边是人高马大的贴身保镖，维奇站在对面，一副一筹莫展的表情。

“但这是政府官方所支持的！几乎所有的公会都要参加，这不是单纯的结……”“哈，政府。”雲嗤笑，把自己胸前的勋章拍得哗哗作响，“我在退役之前是上校军衔，城邦守备队的上校，本来马上就要摘得将星，你觉得我为什么提出退役？”

维奇久久没有作声。沐夏知道，这种看似开放性的问题，实际上在提问者心里，早就有一套和回答者必然答错的答案相反的，自己的正确答案。这样的提问实际上是给提问者营造了一个主场优势，企图在这种对话里占得上风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回答这样的问题，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不管答者如何回答，问者都能从对自己的论点有利的方向予以批驳。见维奇沉默了，雲便继续讲下去：“是体制，维奇先生，体制。创盟城的体制已经烂透了，我给你说说吧——制造成本三千万信用点一台的钢甲号，和谐镇能用产业集聚效应把军备成本削减到两千八百万一台，而创盟城花五千万一台甚至更多。中间环节有太多政府的大人把守其中。”说到这里，雲顿了顿，似乎是在为过于激愤的情绪作喘息，“我是个军人，我怎么见得，创盟城的军备力量在这样的领导下衰落？”

“所以我成立了地平线，尽可能减少军备成本，有时候甚至贴钱给政府卖武器，尽管还是有大人们的盘剥，但在我的运作下，创盟城的机甲造价降到了一台钢甲号三千五百点。”雲摇了摇头，“你们羽盟，终归还是和谐镇那边来的生人，你们可能不知道，地平线不止卖武器，有时还代替已经颓废不堪的城邦守备队执行任务，充当义警。创盟城一切的一切，都是你们和谐镇来的毛头小子理解的了的吗？还信任体系，你们真的考虑过创盟城的民情吗？”

“请相信我，雲团长，幕落·星羽的理念，比我所见过任何一个政治家、思想家都要先进和大义，虽然由于一些特殊原因，我们没法一一解释。”维奇上前一步，“但是他的高瞻远瞩，是绝对值得信赖的。”

“我不了解幕落·星羽和他的理念，孩子，你别和我画大饼，你都没法和我说清楚，就不能用这虚无缥缈的东西糊弄到我。”雲摆了摆手，“幕落·星羽啊，我不清楚，但创盟城市民倒是对他那个儿子人尽皆知。他的创盟团员保留计划听起来也很美好，但现在创盟城变成这副样子，我却还没有看到创盟站出来做他们应该做的，这乱世谁都靠不住，除了自己。”说罢，雲带着保镖，头也不回地向巷口走来，沐夏吓了一跳，连忙闪身蹲在垃圾桶后，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重新探身出来，看入巷道，维奇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不见踪影。

……

“羽盟下一阶段的行动目标，将会转向黑帮和恐怖组织一方面。作为创盟城最不稳定的因素，这些早该得到整治。”亚绪打开矿泉水瓶，迅速用干裂的嘴唇抿了一口，“羽盟领导的公会联合会，力量空前强大，再加上政府军，必然能将安全和稳定重新带回给创盟城。”

“我不爱说废话，所以不打算说啰嗦的总结词，但是，我再次许诺给各位市民们，一个更好的创盟城。”“亚绪！亚绪！亚绪……”亚绪在听众们的欢呼声下，信步走下高台。

“刚刚收到维奇那边的通讯，又失败了，大概没什么机会了。”刚下台，锐岩就附耳上来，低声道。

“实在不行就先放一放好了，下一行动阶段不能再耽搁了。”亚绪也压低声音回答，“回公会街去吧。”语毕，亚绪打开手环，将集合点发送给所有在场的羽盟团员，随即便和锐岩从特警队用防爆盾牌构建的一条通路迅速远离会场。

殊不知，莱格尔阴森的紫色双眸，正闪烁着狡黠的光，在一旁打量着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