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疼痛,半生救赎

欠你的,都还清了。负我的,我会一分不少讨回来!

1.

八岁父母离婚,之后跟着父亲一起住。

他是个酒鬼,只有在喝醉了之后才会跟我有所交流。不过都是些肮脏龌龊的话语,没有一句是父亲该对女儿说的。他喝醉了会动手打人,到上高中之前我一直不敢还手,害怕自己反抗无果,激怒他。

在县里一所三流高中上完高一,他不肯为我出学费,我辍学了。

我恨他。更恨生我的母亲,离婚后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人生中,就像消失了一般,我甚至诅咒过她,死了更好。

他们离婚,我渴望着自己将来能够建立一个完整的家庭,不用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平淡就好,他爱我就好。再生两个属于我们的孩子,让我弥补我在家庭生活中所缺失的那份父爱母爱。

那几乎成了执念。

2.

有天晚上,父亲喝得烂醉,撸起袖子,就开始殴打坐在沙发上看韩剧的我。手里拽着我的头发,嘴里骂着“小贱蹄子”、“小浪货”这些不堪入耳的脏话。我第一次反抗了他,将他推翻在地,拎着箱子,拿走家里全部的积蓄,离开了这个极度贫穷和肮脏的“家”。

我去了徐州,在一家五金厂里做小工。在这里我认识了很多的人,包括给我了莫大帮助的阿花,以及未来的丈夫丁河。

丁河长得很好看,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平时将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看起来像个阳光大男孩。一张微笑着帅气的脸不知道引得多少姑娘对他芳心暗许。

年底厂里聚会,大家一起出去聚餐,之后去KTV唱歌。有人怂恿我和他唱王菲的那首《因为爱情》。

事后他一直追在我身后,对我展开了穷追猛打的攻势。送花送首饰送衣服,给我制造各种小惊喜小浪漫。下班后开着他的电动车载我回家,给我戴上手套帽子和围巾,一路上给我唱歌。他很会做饭,我的胃渐渐被他抓住,心也渐渐被他捕捉到。

那段时间我一直沉迷于他的那些温柔里。每天祈求时间不要过得太快,想着能跟他一直腻在一起,就是我下半辈子的追求。

也许,韩剧里的男主角也许真的存在于现实中。

他约我下班后去看电影,我跟他去了。他在电影院的灰暗里吻了我,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闭上享受的双眼,以及浓密的睫毛,温润的气息,有点陌生,有点新奇,有点甜。这是我们第一次接吻,也是我的初吻。

之后他开始对我做一些更尺度更大更羞耻的事,我也没有拒绝。我喜欢上了他,喜欢他的笑脸,喜欢他的体贴温柔,喜欢他的一切,也许他就是我生命的那个人,是我想要的那个人。

一天,他亲完我,对我说他结过婚,还有个十岁的孩子。我当时很震惊,站起来扇了他一巴掌。他说他老婆瞧不起他,嫌弃他是个农村人,一无是处,之后跟他们离婚了。

他对我说了他的一切,他来自一个西南叫利川的农村,家里有五个孩子。他跟我讲了很多他小时候有趣的事,我分明在生气,却也被他逗笑了。他说他原本已经对女人失望,直到遇见我,他觉得我是他心中的维纳斯,我让他再次相信了爱情。

我选择信任,正式成为他的女朋友。

3.

第二年,快过年的时候,丁河从身后环抱着我,对我说:“姝姝,跟我回家吧?”

没抢到春运的火车票,丁河带着我坐了一整天的大巴,才从徐州到了那个叫利川的神秘地方。我看到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高山,连绵不断,陡峭的山崖,以及,藏在山里的人家。

到市区后又转了公交,再走一个小时山路,才在山腰上看见丁河他们家的平房。

他父母站在门口等着我们,表现得十分热情。坐在火炉边烤火,他们家的人说着一口四川话,语速太快我听不懂,像个木头一样坐在角落里。丁河一直帮着他妈妈在厨房忙,我第一次有独在异乡的陌生感,孤独无助感,我想这就是我要为我的爱情付出的代价,从陌生到熟悉,需要这样一个过程。

晚上我跟丁河住一起,丁河说他们家里人已经默认了我是他未来的老婆。他抚摸着我的头发,安抚我不安的内心,说着温暖的话语,我像一只温润的小猫,蜷缩在他的怀里,受他的保护。

新年来临前夕,丁河邀着我去外面放烟花。绚烂的烟火冲向天空时,丁河单抱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买好的玫瑰花,单膝跪地,向我求婚。他说只要我答应,他正月十五就办酒席。

我又感动又惊喜,流着泪水接下他手中的玫瑰花束。在新年来临之前,我答应嫁给他。

婚礼很简略,他父母说是二婚,不能办得太浓重,拜完堂后整个婚礼结束。

次日,丁河带着我在匆忙中前往徐州打工。

4.

二月,我怀孕。

丁河很高兴,但我能看出他脸上带着愁绪。跟他回老家时,我没看见他那十岁的儿子,他妈妈,也就是我现在的婆婆,说孩子在外婆那。

渐渐的我发现丁河喝酒,或者说是酗酒。刚开始,他喝醉了就会给我打电话,说朋友家有事,暂时不能回来,让我不必给他留门,也许是不想我看见他的喝醉的模样。

他不再给我做饭,相反我除了上班,下班后还要给他洗衣服,烧洗澡水,做饭,有点像个小保姆一样照顾他。饭间,他要求有啤酒。我劝他不能这样下去,他反驳说:“我以前就是这样照顾你的,你还给我又怎么了?”

是啊,他以前照顾我很辛苦,那我还你。

晚上喝完酒,他开始发酒疯。我劝他未果,还被他推倒在地。想到肚子里还有孩子,我选择了离家出走,暂时住在厂里的同事阿花家里。

丁河酒醒,发现我不在,就开始满世界找我,像个疯子一样抓着厂里的人一个个询问。直到在阿花家里找到我,哭着求我原谅,说不能没有我,不能没有孩子。阿花责备他,醉酒差点让孩子出事。丁河哭得眼泪鼻涕止不住,不停的向我复述着恋爱时的那些事。

我选择了原谅他,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5.

他开始计算在我身上花的钱,借着那些有的没的事数落我,说我没家教,没娘家,没陪嫁。我没有反驳,他说的是事实。

他醉酒变本加厉,一度让我想起我那两年没有过任何联系的父亲。

我满身伤痕出现在阿花家时,她边哭边照顾我,借钱给我去医院产检。我跟阿花说我好绝望,他和婚前判若两人,不仅喝酒,还在室内抽烟,完全不顾我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阿花让我报警,我何尝没有这样做过?清官难断家务事,除非我们离婚。我苦笑,我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结婚证都没有,何来的离婚?

而且,我还爱他。

也许这场爱情对我来说只是幻想,我也抱着有一天他能回心转意的愿望,不为我,也为了孩子。

丁河抱着鲜红玫瑰找到阿花家,还向我写了保证书。

我想,这次他会改好的吧?

人生总会事与愿违吧,丁河还是那个丁河,充满谎言善变的男人。

孩子一直相安无事,在我的庇护下长得相当不错,同时我也因为怀孕变胖身体水肿。丁河每天都在我耳边念叨,他为我付出了多少,每个月工资都上交,给我买营养品,才把我养成富婆的模样。我总是一声不吭,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他难道不知道我都八个月还在上班,产检的钱除了自己的工资还有一部分是找阿花借的吗?他难道不知道我除了每天上十个小时的班还要给他做饭洗衣服吗?他的钱,我一分没花,我想留着给这个孩子。

十一月,丁河和厂里几个朋友打牌,输了钱找我要。一边在他那群哥们面前喊着我管他太严格,平时连零花钱都没有,埋怨着我对他不好,一边伸手向我要钱。我将他的工资卡还给了他,他看也没看,径直朝着厂子外面的自动提款机跑去。

第二天早上他才回家,浑身带着烟酒的臭味,躺在我身旁,说:“姝姝,我给你的钱你都没用吗?”

我说那是我留给孩子的。

他一声不吭,伸手抱紧我。我推开了他,说快要上班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一个晚上将卡里的三万块钱输了干净,还欠了别人五千。

6.

有时候丁河回来,会带着劣质香水的味道。我知道,他有了外遇,从七月份开始,带着不同的香水味回家。

我藏在枕头下的水果刀,曾经放在他的脖子上过,肚子里那位似乎感受到我要做什么,不停的在踢我,表示抗议。我最终还是放弃了。

十二月,临产期将近。我把自己十一月的工资全部用于还债,到十二月初已身无分文。

阿花借了我一千块,让我回丁河他老家,在那边生孩子费用可能不会那么高,还有婆婆照顾。我没有告诉丁河,直接回了利川。

婆婆很震惊,我怎么没有通知他们什么就回去了,不过也因此见到了丁河和他前妻的孩子——一个秀气聪明的男孩,叫丁源。

一路上我将手机关机,再次开机,如我所想,一个电话都没有。也许他正躺在哪位美人怀中享受温柔乡吧?我苦笑自己痴傻。

回到家的第三天,毫无预兆,羊水在我上厕所时破掉。我哭着叫醒正熟睡的婆婆,一家人闹腾起来。婆婆说现在去医院已经来不及了,再叫上这里距离医院实在是太远。那一刻我真的是陷入绝望,难道我的一生真的要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山区结束?不不不,我的孩子,我的希望,我的爱情。疼痛涌进脑子,我开始厮喊!

我的一生就像走马灯一样,从脑子里放映出来。父母离异,酗酒粗暴的父亲,被二婚男欺骗。啊,那一刻我才发现我是被一个道貌岸然的老男人欺骗了!我还想着为他生孩子!不,那是我自己的孩子!可曾经甜蜜的画面也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的一生啊,十九年竟然那么简单!生我的人不养我,唯一给过我温存的人在骗我,混乱而不堪回首!

“妈,我要死了!”我向着婆婆哭喊,我抓着旁边丁源的手,他在看着我,看着我生孩子!

恍惚间听见他们说婆婆年轻时给猪接过生,说人跟猪差不多,按照相同的方式,应该能顺利接生。

我的求生欲望,丁源那双无暇的眼睛,真的像极了丁河。我的泪水没入发间,疼痛痴缠骨髓。

晚上十一点到次日下午四点,是我人生中游走于十八层地狱的时间。我想,我这辈子的罪恶也应该洗清了吧?

期间医生来了,我听见婆婆说:“医生啊,想办法让她把孩子生下来,母的救不活就算了。”

我疯了,我彻底疯了!这里都是吃人的疯子!

孩子哭出声的那一刻,我的感觉我的人生得到了救赎。

我活了下来,婆婆打电话告诉丁河,又是一个儿子,那时丁河还在打牌,完全没有留意到他的妻子回了老家。

他没买到当天的票,最早隔天才能回来。也就是后天,他就会出现在这个家里。

我怎么会让他如愿?我在心里讽刺,为什么这么对我?我暗笑,丁河啊丁河,你真的是活得太容易!

7.

我求着婆婆,说我想喝鸡汤,让她给我炖。婆婆犹豫好久,最后公公吼了她一句,她才去院子里抓了一只卖相最差的鸡,宰杀后在后面的厨房守着。

我问丁源,你喜欢这个家吗?丁源摇头。我问丁源,你喜欢你爸爸吗?他摇头。我问为什么,他说:“爸爸打妈妈,妈妈死了。”

我虚弱的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发,挤出一个微笑,说:“你为什么要来看我?”

丁源握住我的手,“姐姐你很像我妈妈。”

“那跟姐姐在一起,好吗?”

丁源点头。

8.

再次见到丁河,是八年后,深圳的夏天,在我的咖啡店里,在众多的客人中。

独自一人,单薄的身子,素净的衣衫。岁月的斑驳在他脸上绽放鲜艳的花朵,留下抹不去的痕迹,曾经魅力四射的男人此刻被沧桑埋没。

他过得好不好我不关心,我只是,矛盾的在想是应该感谢他还是应该恨他。

“姐,你在看什么?”李源端着盘子斜着身子看向楼下的客人们。

“没什么。”我拉回他,给他整理衣领,“不需要你帮忙了,去接你弟弟,都十八了,过几天填志愿的时候我要跟你一起填。”

“是是是,这不是早就说好了的吗?我的大学你帮我选!”李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殊殊说他给你准备了礼物哦!”

我将他推向员工通道,撵走了这个小啰嗦。

我笑了笑,迎着灿烂的阳光,念叨着,“李源姝,李源姝,李源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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