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的一生只有短短31年,1911年6月1日—1942年1月22日。
她生命的31年,也是中国近代史上动荡转变的一段时期。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萧红出生在东北;随后,北洋政府分崩离析、国家动荡不安,萧红在这个大社会环境中成长;
1928年东北易帜,国民政府从形式上统一中国,民国进入黄金十年建设期间,社会稳定、教育发展,这时候的萧红为继续上学斗争,为反对包办婚姻斗争,两年后离家出走;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国土沦丧、民族危难,萧红的生活也经历着改变,她和萧军于1938年初正式分手,那时离她最后生命的终止只剩三年。
看一个人的一生,不能避开她背后的社会。
读萧红传的这几日,心情一直很压抑。
民国时期是完整与破裂冲击的时期,是新旧思潮动荡转变的时期。
这样的时代和家庭背景,造就了萧红这个矛盾体,她既追求自由独立又不放弃寻求情感依赖,她敏感反复但有时又木讷迟钝,她遇人不淑又难断其乱,她既可怜又可恨。
1911年6月1日,农历端午节,萧红出生在黑龙江省呼兰县。
萧红原名张乃莹,张家祖上是从山东闯关东过来的,到了爷爷这一辈搬到呼兰县,是个地主人家。
在当地有个说法,端午节出生的孩子是不吉利的。
农历五月被称为恶月,是猛兽毒虫最活跃的一个月,五月初五端午那天被称为恶日,是一年中毒气最盛的一天,所以古人认为这天出生的小孩会克父母。
萧红的奶奶因此对她带着深深的成见,萧红的父母也因为是女孩而冷落她,在这个大家族里,只有爷爷给予了她温暖。
萧红的童年是无拘无束的野孩子般生活,与大户人家该有的大小姐形象大相径庭。她顽劣、胡闹,不讨父母的欢心,在爷爷的溺爱下,自由奔放的成长着。
萧红六岁时,奶奶去世;八岁时,母亲去世;九岁时,她迎来了新妈妈。
为了减少女儿和新妻子的矛盾,父亲将萧红送去上学。
那时,五四新文化运动正在进行着,萧红迅速接受着新文化新思潮,用新的眼光观察着世界。她站在底层人民身边,剪短发,参加学生运动等。她开始有自己的思想,愈发变得叛逆和激进。
这一点,在某种程度上,与父亲张廷举很像。
张廷举少年时代也是个叛逆性子,他不甘心将一生的命运栓在土地上,于是,自作主张离开呼兰县去到齐齐哈尔市读书,随后,当教师、当校长、当教育局局长等。
张廷举支持反封建,力主女儿接受新式教育;可是,对于萧红从一个疯闹的顽皮小孩,一跃成为激进青年的变化,他是始料未及的。尤其后来,萧红参与到反对日本侵略的学生运动队伍中,令他更为担心。
他不是反对女儿接受更高层次的教育,只是担心小孩冲动倔强性格,会捅出大篓子。
所以,萧红初小毕业后,家里人就反对她再继续读书。
关于继续上学的斗争,萧红争取了很久。这场斗争也是父亲与女儿的斗争,两个性格同样倔强的人的斗争。这场斗争持续了很久,最后以萧红的胜利告终,她争取到了去哈尔滨上中学的权力。
在萧红眼里,父亲张廷举是可恨的。他不爱自己,从小就板着一张脸动不动就呵斥她,他阻止自己继续上学,包办她的婚姻,等等。
然而,张廷举本身也是可怜的。他读过诗书、见过世面、反对封建,却无力对抗传统,娶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妻子萧红母亲;他支持新式教育,新文化活动,却也害怕女儿接受太多新式思想,显得出格异类;他反对传统,可也传统的重男轻女,续弦。
他的一生是苦闷的,上面是父辈传统封建的枷锁,下面是子女新潮前卫的激进突破,他夹在中间,纠结一生,压抑一生。
在萧红笔下,父亲是恶毒的。
父亲老去后,曾托人寻找萧红的文学作品,他期望从书中看到萧红的现状和思想,可是殊不知,那时候的萧红已经逝世于香港。
在萧红初中毕业之际,家里人为她订下一门婚事。
这是一门实打实的包办婚姻,对方是汪恩甲,也是一地主家的儿子,和萧红算得上门当户对。
萧红在哈尔滨读高中期间,汪恩甲时常来校园探望这个未婚妻,两人不深不浅的交往着。
其实两人并没有大矛盾,大的意见纠纷,若是这样交往下去,婚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当时的知识分子大多抵制包办婚姻,像鲁迅、徐志摩;萧红也认为,作为新女性,屈服于一桩包办婚姻,不是自己的性格;这难免也显得为反对而反对了。
所以,有些人物评价文章中说萧红作,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她追求独立,可是她离不开人群。
萧红后来跟随已婚的表哥私奔,到北平读书,花完了所有钱之后,无奈回到东北,答应了结婚这件事,然而其实,她心里还在筹划着第二次离家。
再次逃家,到达北平之后,表哥陆振舜并没有跟来,这个表哥是个多情、软弱、可恨的人;萧红失望、孤寂,又缺钱,她给未婚夫汪恩甲写信;汪恩甲如期而至,不仅带来了钱,还填补了萧红内心的空缺。两人再次花完了所有的钱之后,一起返回哈尔滨。
这次返回,闹了一桩轰动呼兰城的丑剧。
汪家因为萧红和表哥私奔的事,大为恼火,取消了他俩的婚约。而这时,向来反对这桩婚姻的萧红,却拼命捍卫这个婚约,一纸诉状将汪恩甲大哥汪大澄告上了法庭。关键人物汪恩甲这时候,虽舍不得萧红,但要维护家庭的名誉,违心的承认了解除婚约是自己的主张。
如此,官司败诉。
张家因萧红颜面丢尽,整个呼兰城都在嘲笑这件事。
在萧红第一次私奔的时候,时任黑龙江省教育厅秘书的张廷举,因教子无方被撤职,到巴彦县任督学。这一次,失望透顶的张廷举决定,举家迁移到阿城县的乡下老家,把萧红幽禁在乡下。
为何萧红既不爱汪恩甲,又不愿退婚?
她大约也是无助,初恋私奔的表哥懦弱靠不住,父亲的亲情靠不住,她环顾茫茫世界,总要找一个人靠靠,只就只剩汪恩甲了。
事实证明,汪恩甲也是一个靠不住的人。
萧红第三次出逃,从乡下老家逃到哈尔滨。她衣衫褴褛,身无分文,无助的时候又找到了汪恩甲。
她与汪恩甲在哈尔滨的东兴顺旅馆开始了同居生活。
这个结果很讽刺,她四年里的反复逃婚、抗争,可是每到无助时候却总是向汪恩甲寻求帮助,最后,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不过,开头说了,汪恩甲也是一个靠不住的人。两人坐吃山空,欠了旅馆巨额食宿费,在萧红怀孕后的某一天,汪恩甲借故回家取钱,一去不复返。
对于那时候的萧红来说,汪恩甲是可恨的,他抛弃了她们母子;他自己也是可怜的,既爱这位个性的大小姐未婚妻,又承受不起传统的目光。
孩子出生之后,萧红一口奶没喂,就将小孩送人。对于这个孩子来说,萧红这个母亲是可恨的;可母亲本身也是可怜的,她毫无生活来源,自己都食不果腹,如何承担养育小孩的重担,她跟了萧军,却怀着别人的孩子,孩子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过去的痛苦。
萧红是一个无法独立生存的人,她依赖男人,需要情感;正是因为这样缺乏独立意识,可又追求自由的性格,让她的男人都一个个抛弃她而去,陆振舜如此、汪恩甲如此、萧军如此,后来的端木蕻良也是如此。
萧军的出现,就是萧红在被汪恩甲抛弃之后,寻找新依靠的结果。
这段历史在电影《黄金时代》、《萧红》中均有体现。
萧红因拖欠住宿费,被困旅馆,在洪水季被一艘小船救下。
彼时的萧红顶着大肚子,抓住萧军这根救命稻草,抛弃了刚出生的女孩。
两人开始在旅店里同居,他们的生活一直穷困潦倒;随着革命动荡,他们俩也一直颠沛流离;从哈尔滨,到青岛,再到上海。
这段时间也是二萧文学创作的高峰期,尤其到了上海之后,有了鲁迅的提携,萧红逐渐成长成为知名的民国女作家。
生活状况改善了,二萧的知名度提高了,萧军的绯闻也越来越多。
萧红是个矛盾体,既依赖人,又自我。
伴侣萧军移情别恋之后,她又寻找友情来填补这份空洞。她喜欢找朋友聊天,而且常常说得忘了时间;这一点上,许广平颇有微辞,萧红常常去找鲁迅聊天,时间和次数长到令主人勉强。
萧红害怕过没有温度的生活。她知道萧军已经不爱她了,所以决定东渡去日本,渴望改变自己。
然而,她本就是一个不够独立的人,在去日本的路上她就已经开始无比思念萧军。
思念战胜了曾经不愉快的记忆,不过事实是,萧军并未改变,他和好友妻子发生婚外情,而且动不动就对萧红实施家暴。
萧红一生处理事情的方式就是逃避,她又去了北平。
又因为思念萧军,不久后再次返回上海。
萧军是可恨的,他家暴,无情,与萧红相爱才半个月就移情别恋,之后一直恋情不断,甚至对萧红诉说他对别人的爱怜;萧红是可怜的,她苦苦抓住感情的依赖,既苦闷又解脱不了。
端木蕻良的出现,就成了萧红新的感情寄托。
和端木蕻良的感情平实多了,这时候的萧红已经不是少年时期的尖锐个性了。
不过,对于和萧军生的孩子,她还是没有留下。
端木给了萧红此生唯一的一场婚礼。
萧红至始至终没有成为独立的人,她不断的抓住感情寄托,可是却总是怀着上一个的孩子,跟下一个人在一起。
萧红生命的最后几年是在香港渡过的。
她最后病重的一段时间,是由东北作家骆宾基陪伴着的。
关于萧红最后一段时间里,端木蕻良是否陪伴在侧这件事,已成谜案。
但,能确定的是,萧红遗言把《商市街》版税留给弟弟,《生死场》版税留给萧军,《呼兰河传》版税留给骆宾基,说明她已经把骆宾基当成亲人了。
萧红的一生是可怜的,颠沛流离,饥寒交迫。
作为女儿,她不受疼爱;作为爱人,她屡遭抛弃;作为妻子,她承受家暴,不被尊重;作为作家,她没有像样的创作环境。
她的一生也是可恨的。
她反抗父亲,却总需要男人做依靠,成为男权的另一种牺牲品;她追求自由独立,却一直无法自立;她不负责任,抛弃自己的孩子,两次。
想起一句话“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
她的才华是她理想自由的启蒙,也是悲惨人生的引线。
她的叛逆与顺从,自我和依赖,可恨与可怜,在文字中独立绽放,这也许就是她的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