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太太的生日愿望

        夕阳已落下最后一抹余晖，偌大的广场，渐渐人影稀少，脚步匆忙。靠近广场南侧人工水池旁的一把凉椅上，还呆呆地坐着78岁的老太太罗秀兰。

       此刻，老太太已送走了三位和她唠嗑的熟人，她们都是住在一个巷子前后的老姐妹。“天黑了，走，一起回！”老姐妹们相邀，可罗老太太总说“你先回吧，我再坐一会，就回去，就回去！”

       眼看着幕色越来越浓，春暖乍寒，丝丝凉意已开始入骨。“还是回去吧，也不知道回去后，人散了没有？会不会又碍了人的眼？”老太太边嘀咕边慢慢起身。

       罗老太太一共养育了四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大女儿成家后生下两个孙子，28岁那年，跟着丈夫拉麦子的架子车过河时，一个脚下没注意，踩空了，掉入滚滚的洛河水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两个孩子没了娘，隔三差五就被女婿送到丈母娘家里来养。

       罗秀兰的丈夫是个脾气暴躁的大男子主义者，他信奉“打下的媳妇，揉下的面。”一辈子将妻子没少呵斥甚至打骂。多少次罗秀兰跑到大女儿的衣冠冢前，哭着诉说自己的憋屈。曾经有一次，因为受不了丈夫的拳打脚踢，罗秀兰揣了一包耗子药，在大女儿的坟前喝了下去，想着死了，一了百了。可等了半天也不见肚子疼，原来那耗子药是假的。

       看来债还没有还完，老天爷也不会收她！家里还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加上那两个大孙子，哪个不是来讨债的？

       终于熬到了儿子，女儿各自成了家，两个外孙也参加了工作。八年前老伴撒手西去，该到了过舒坦日子的时候了，可这日子真是越过越糟心。

       儿子一直做瓜果代办，这些年挣了点钱，在县城买了大房子。老太太也告别了大半辈子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随着儿子，媳妇进了城。

       可自从有了钱后，儿子的性情大变了样，见了一般光景的穷亲戚或是朋友，人家热情地给他打招呼，他连“哼”一声都懒得“哼”，而那些当官的，有钱的，全成了他的坐上神明。请吃请喝，巴结献媚，殷勤得很。灯红酒绿的地方去的多了，渐渐的，吃喝嫖赌，沾染了不少坏习气。

       回到家，儿子对自己的老娘却像换了个人，黑脸一拉，惜字如金。差不多有五六年左右，老太太都没听过儿子再叫自己“妈”了，更别说对老妈嘘寒问暖。不过隔上半年六个月，儿子还是会给老太太三、五百元的，这已经足够老太太欣慰的了。

       三个女儿，两个在外地打工，每年最多回来一次，给老太太个千儿八百，也算是尽了孝。一个女儿在本县，日子清贫又忙碌，月儿四十抽空过来转一转，帮老太太洗个头，拉拉话。

       去年开始，儿子的生意走起了“背”子。祸不单行，因为长期饮酒过度，患了大病，双肾衰竭。透析了半年后做了手术，换了个肾，前前后后下来花了近百万。加上这几年的挥霍无度，兜里的钱差不多已底朝天了。

        这两个月，儿子在家里设了赌局，邀了一些赌友，在家里打大牌。一桌牌抽上八百，一千元的锅底费，一天打上几场，收益也颇为可观。

       媳妇本来就气不顺，摊上这样的老公,有病前不着家，现在身体垮了，脾气还见长。原来不离婚是为了两个孩子，现在想离，因为人家是病号，还离不了，只能凑活着过。 可气总得出吧，于是罗老太太就遭了秧，冷眼，怒怼是常有的事。

       现在媳妇每天几场地招呼那些打牌的人，做饭，续茶，洗水果，递烟，忙得脚不离地，更没有好话给老太太：“你就呆在你房间里睡觉，要么就出去逛去，别在客厅里过来一趟，过去一趟。人家打着牌，你那么大年纪不嫌碍人的眼！”

       媳妇说这话时，老太太分明看到儿子在客厅扭头过来，可他并没有制止自己媳妇对老母亲的不敬。

       媳妇这样给老太太说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让自己老了，笨手笨脚，做饭不是糊了，就是炒菜盐多了，油少了。现在被罢免了做饭的权利，有时洗个碗也会被媳妇说“没洗净”。

       从广场到家的距离不过一里路，老太太走走停停，硬是走了一个小时也没有到家。还没吃午饭时，她就出了门，出门前小心翼翼地对厨房里忙碌着的媳妇说：“我出去了，不吃饭了。”媳妇恨恨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听懂她的意思后，目光似乎柔和了一些。穿过客厅时，老太太几乎是贴着墙根走的，但她仍然能感觉到儿子嫌弃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眼。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成了这个家多余的人，老太太经常这样想。对，自从最小的孙子上了高中，不用她一日三餐地伺候着，从那时开始，她就从可有可无慢慢变得令人厌烦。

       早上起得早，总得拖拖地，擦擦桌子吧。可媳妇在卧室里喊话出来：“一大早不让人睡觉，走来走去，烦不烦？”

       那就出门转一转吧，巷子口坐一坐，路边走一走，回来后劈头盖脸又被数落一顿：“跑，跑，跑，一天就知道跑，桌子，沙发上都能画地图，也不知道擦一擦！”

       媳妇做饭时，老太太想去帮忙，刚进厨房看了看，又被说了：“急什么，饭做好了会叫你的，少不了你一口。”

       吃饭时，老太太颤颤巍巍，一口菜就是夹不到筷子上。媳妇用白眼狠狠瞥了她一下，拿个小碗扒拉了一些菜，“咣当”一声放在老太太面前……

       当然，在儿子面前，媳妇还是有所顾忌的，但话里话外总夹枪带棒，指桑骂槐。老太太只能装聋作哑，不吭声，但止不住心口总是梗得疼。

       年轻时受气，老了还要受气，有心收拾了包袱回农村老院子，打扫打扫，一个人住着也舒坦。现在还能自理，做饭，洗衣服都可以。可没住上三五天，儿子就派大孙子开着宝马来接她。整天在外面耀武扬威的儿子，可不想被别人冠上“不孝”的骂名。

       再过一个月就是罗老太太78岁的生日了，前几天她影影忽忽听儿子说明年要给她过80岁大寿，想请上乐队，放上烟火，大操大办一下。据说79岁就过80岁生日，提前过吉利，可以长寿。

       罗老太太可不想长寿，自己已经活得够够的了。这几天她常想：今年的生日愿望就是，一定要在明年生日前死去。

       为什么那么多没有活够的人，有病的，出意外的，都被老天爷收走了，而自己明明已经还完了债，怎么老天爷还不来收她呢？

       终于回到了家，客厅里还是灯火辉煌，乌烟瘴气。打牌的不知打了多少局，满脸写着如痴如醉。儿子在沙发上坐着，眼皮耷拉着。媳妇躲到房间休息去了。老太太贴着墙根蹑手蹑脚走过去，回到自己房间。没人问她吃了午饭没有，也没人在意她是否回家。

      罗老太 躺在床上假装睡去，奢望着明就不要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