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瘾(1)

  这里有一群汽车人,每天蹲伏在女孩楼下,有些昼出夜伏,有些日夜出没。行踪诡秘,靠近楼房对面一侧的马路了无声息,或者行事大胆,马达的轰鸣声躁起她的耳鼓。为了唤起女孩的注意力,从街道绕来绕去,为了使靠着移门内的女孩注意到他们的“动态”。然而他们就是不出来。女孩怀疑里面藏着许多不认识的中年大叔,想到这一点竟十分难过,特别难以忍受。她见过的中年大叔要么油腻,要么猥琐,如果非常年轻,他们就算作是年轻人,“中年”是一种心理年龄反映在肉体的状态。

  她希望其中一辆汽车里有自己喜欢的高中时期的那个学弟。那个学弟叫川,川的歌声是另一种感觉,她从高三快毕业那年元旦录制的高清视频里看到他清晰的脸,不禁紧张又羞涩,好似少女萌动。她被楼下的喇叭声一天天断断续续地骚扰,她的内心满溢中愤懑的伤感。她喜欢他唱歌的感觉,是另一种爱的感觉。看到屏幕里的他,边想着那时在台下远处看着他,心里感觉到了真实的情愫。

  女孩的歌声里有爱的感觉,这是一群对爱的感觉上瘾的汽车人。

  楼下的汽车人按起喇叭的时候,就像在催促她快给他们爱,他们亟待汲取她的爱,而她希望他来爱她。因为一个人唱了好几个月的情歌,心里的倾诉对象却越来越不确定,因为她心里常常会生出许多许多顾虑:他会不会去别的城市了,会不会已经有了女朋友,会不会她从楼上看到楼下店面经过的人里头,那个往她这栋楼这层窗里看的男孩不是他?这顾虑又生出了绝望。

  唯一确定的是,她不是唱给所有人听的,她只唱给她心爱的人听,她心爱的人,包括川,也包括她喜欢过的各种类型的男人。不同的男人有不同的歌对应,会有一句歌词让她想起相应的某个男人。比如陈奕迅《红玫瑰》,让她想起大学时那个播音主持人金,“得到不的永远在骚动”,文章的《情商》让她想起走秀队的陈,“又温柔又性子坏”,可他究竟爱不爱她呢?她觉得,男孩不就是男人喽,因为她说不清男孩什么时候变成男人。她觉得男孩也许最明显的是活力,好动爱玩,任意的动作,男人最明显的是心中有重量,一种油然而生的责任感。而川是男孩,但他对他热爱的事物也有责任感,开始他是对音乐,他的乐队吉他演奏,他的独唱曲目,而到了高二,他是对某个人,女孩觉得是自己,然而她确定吗?

  她只想唱给心爱的人听,而唱给楼下一辆辆的汽车人听,如同空谷传音,回音里有不同长度和种类的喇叭声,有的滴滴滴,有的滴滴,滴滴,有的滴——,这倒像是节奏,证明了自己的存在,时不时他们此起彼伏,忘情恣意,尤其当女孩的声音首先打破了寂静。最讨厌的是,当女孩在唱歌时,他们加入了自己的喇叭混音,也许他们认为自己在给女孩加上了类似于鼓点,可是女孩觉得她根本不需要鼓点。而女孩越来越不在乎了,她不晓得他们在表达什么。她好想听人说话的声音,看到人的脸,她感觉自己仿佛被孤立了,被楼下的汽车划出的绕房屋楼下前后一周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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