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来世，亲爱的，我愿意与你再相见。这一回换我做你，我愿意用尽我的全部力气来爱你。
2017年10月16日 星期一 雨
今天外面一直在下雨，我在病床前看着你那张苍白却仍然好看的脸。你的眼窝深陷，眉头微锁。我用手指轻松抚摸你的眉心，想要推开那一点褶皱，也许这样你就不那么疼了。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那么美丽、坚强，即使病情已经恶化，你痛到无法呼吸，却从不呼喊。你绝望的眼神里没有害怕，只有对这尘世的恋恋不舍。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放心不下这个让你受尽苦难的不合格的丈夫。
我趴在你耳边，轻轻对你说，“亲爱的，不要再硬撑了，这一生我欠你的，来世定还。”
你忽然舒展开眉头，嘴角微微上扬，在我掌心里的手滑落了下去。我听见女儿撕心裂肺地叫喊着妈妈。你走完了你的这一生，我的眼前不知怎的，竟浮现出初次见你时的模样。
那年你25岁，明眸皓齿，长发飘飘。我在家乡的小镇上与你一见钟情。我们手挽着手走过家乡的每一条小路，在潺潺流水的小河边，我吻了你红扑扑的脸颊，你甜蜜羞涩的眼神让我的心脏如擂鼓般颤动。虽然很快我就要从军远离，你依然义无反顾地和我领了结婚证。
从此以后，我们两地十年。期间你生下我们的女儿，那天是冬至，我在部队有紧急任务无法及时赶回去，你挺着肚子独自一人收拾东西，镇定自若地打车去了医院。
天空偏偏下了小雨，你在下车时一手拿东西一手关门，脚下不慎打滑摔倒了。出租车司机是个好心人，立刻下车搀扶你，听说你是一个人后把车停在路边竟全程陪着你。一直到你顺利产下女儿后三个小时我才慌慌张张赶到医院。
我被这个陌生人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骂我竟然在老婆生产时不陪伴，骂我知不知道你当时摔倒时情况有多危急，骂我不负责任，骂我不是合格的丈夫。我一言不发，从不流泪的我满含泪水。我确如他说的没有尽到当丈夫当爸爸的责任，我无从辩解。
可是你却没有责怪我一句，你温柔地抱着我们的女儿，对我的失责只字未提，还关切地问我有没有耽误任务。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虽然我身担军令，却如此惭愧。第三天我收到部队打来的电话就匆忙离开了，你甚至还没有出院，我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帮你洗一件衣服。
一直到女儿满十个月我才得以有时间回家，让我惊喜的是女儿竟然会叫爸爸。你在家里天天对着我的照片教女儿，女儿嘴巧学的很快，婴儿软软的稚嫩声音将我的心融化。
后来的九年里，多数是你一手领着女儿，一手提着行李来部队看我。女儿每次见我都是一边欢喜一边生怯，我知道，她虽然总是听你提起我，但是心里还是和我有些疏远的。这个爸爸，一直活在妈妈口中，不曾为她们母女抵挡过一丝风雨。
女儿六岁那年，我的部门分了一个转业名额，我忽然有些心动，总感觉亏欠你们母女太多。我打电话和你商量，你竟义正言辞地批评了我。你批评我不能儿女情长，要以事业为重，心中要时刻想着国家赋予的使命。
我笑了，笑你的觉悟比我还高。你也笑了，你说不求我平步青云，只求我们能早日团聚，但团聚绝不是让我放弃我的从军梦。我知道，你最了解我，你是怕我为了你们母女而委屈自己。可是你却一直在委屈着自己。
我知道你的工作也很忙，你是家乡的一名中学老师，平日里既要照顾女儿又要备课批改作业，每天都忙到十二点多才能睡觉。别的女人都有丈夫可以分担一下，而你不仅没有人可以分担，有时候心里苦闷给我打个电话我都没有时间听你把话说完。中间有三年我的母亲病了，你又把她接到家里亲身照顾，母亲的病好了你却累的住了一个月的院。
想起这些我心痛得不能自已，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我却没有让你过上几天像样的日子，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是不是可以选择另外一种人生？
结婚十年，我们终于团聚了。我给你办了随军，你在我所在的城市也如愿当了一名中学老师。我终于可以有空就回家，看你在厨房里忙活着为我准备晚餐，看你在床前为我叠好军装，看你伏在书桌前准备第二天的教案。我们就像新婚夫妻那样恩爱甜蜜，十年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屈指可数。
有一段时间你总说睡不安稳，夜里好几次我无意中醒来看见你仍坐在床头看教案。你说你现在这个学校是重点中学，你总害怕达不到学校的要求，你需要不停地熟悉教学任务，需要做到不让别人觉得你是随军家属水平不够。
我安慰你不要考虑那么多，尽力就好，不要勉强自己。你每次只是笑笑，叮嘱我快点休息。你总说我工作辛劳，作息不规律，让我注意身体不要掉以轻心。可是你对自己，却这般粗心。我有什么资格说你粗心呢，我对你又是怎样的呢？
我既没有帮你分析一下工作，也没有考虑一下你的身体。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是不是太操劳了，是不是身体有恙力不从心？这些我统统没有考虑，每天只是忙碌着我自己的工作。
直到去年，你忽然在工作岗位上晕倒被同事送进了医院，我才发现你的身体已经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当医生告诉我你是乳腺癌晚期时，如晴天霹雳。我竟嗤嗤地笑起来，我抓着医生的手说，您怎么能和我开这么大一个玩笑，您不知道我是军人胆子很大吗？
医生摇头，拍了拍我的肩膀。“她还这么年轻，关于治疗你要考虑清楚。”
我跌坐在椅子里，浑身瘫软，四肢冰凉，豆大的汗水从额前滑落，从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让我绝望。
这年，我上报了转业意愿。生病的噩耗没有让你落泪，我被批准转业的消息却让你落泪了。
但是从此以后，我可以时刻陪在你身边。我每天为你做三餐，接送女儿上放学。我陪你去医院放化疗，我在医院和家之间跑来跑去。我陪你看肥皂剧，我陪你去楼下散步，你身体好的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起逛逛菜市场。我想把这些年我欠下你的一切都弥补回来，我希望我的所作所为可以感动上天让你好起来。
然而，你可能是真的太累了。你的身体每况愈下，你的癌细胞无情地扩散了。你再次住院，意识已经模糊。我的信念开始支撑不住自己天天以泪洗面。
一天，你突然醒来。你嘟囔着说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我穿着军装向你求婚。你竟然笑了，说自己一定是疯魔了，我从没有向你求过婚。说完，你又陷入了昏迷。
我疯了一般回家寻找我的军装，军装上的褶皱还是你帮我叠衣服时留下的。我穿上军装，来到商场买了一枚硕大的钻戒，踉踉跄跄来到病房。我单膝下跪，颤抖着双手将钻戒戴到你的无名指上，我轻轻吻了你的手背，强忍着泪水说:“亲爱的，请你嫁给我好吗？”
你没有睁开眼睛，你的眼角流出了温热的泪水。你的眉头微蹙，我轻轻伸手将它抚平。
……
如果有来世，亲爱的，我愿意与你再相见。这一回换我做你，我愿意用尽我的全部力气来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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