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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出差的第六个晚上,路希明洗完澡从宾馆浴间里出来。
床两侧的壁灯释放出柔和的光,空调风轻拂着房间的每个角落。和往常这个时间一样,谭雪的电话如约而至,只是先少了缠绵。“哥哥,林董今天到了,他想尽快见你。”声音纯正,很好听。
“他不是说节后过来嘛,怎么会这么早?”路希明斜倚床头,解开浴巾盖在自己裸露的身子上,电视声音随之调到无声状态。
“林董说这个月底要去东南亚,所以想趁着没走之前见见你。”谭雪平淡地叙述缘由,没等路希明答言,又紧问一句,“招商会什么时间结束呀?”
“快喽,已经压缩了很多议程,估计也就大后天吧。” 路希明点燃一支烟吸在嘴上,顺手把毛巾揉裹成团儿投进墙角的筐内。
“还得三天呀!”谭雪沮丧的口吻。
“怎么就连这两天也等不及了?”路希明坏笑一下。
谭雪正色道,“人家跟你谈正事儿,哥你明天到底能不能回来?”
“不能,明天肯定回去不了,有事让他直接找栗区长。”路希明语气坚定。
谭雪很是为难,“可人家说的是想见你。”
“见我也得我回去啊,这次由杜市长带队,我作为景华区政府代表绝不能脱离组织,说走就走的。”路希明深吸口烟,思考了一下说,“这样吧,等后天招商会一结束就赶回去见他,你也把我这里的情况跟他讲讲。”
谭雪唉声,“也只好这样了。”思忖招商活动路希明肯定成一大忙人,于是把话题一转,“这些天真把哥哥累坏喽。”
一听如此娇滴滴的关切,路希明立刻像四处游荡觅食的水蛭闻到了血腥,身子迅速弹射性地直起来,“对对对,是把哥哥累坏喽,但——”
“但什么?”
路希明狡黠一笑,“但弟弟,我的小弟弟却闲坏啦!”咳、咳、咳!一口烟气没出来,呛得咳嗽不停。
谭雪方回过味儿来佯怒,“活该!就该让烟呛呛哥,让哥说话没正行。”
“小雪你胆敢这样说,看小弟弟他回去后怎样收拾你的,哼!哼!”路希明“呼呼”地作喘粗气状,手情不自禁地伸向了自己的下面。
“要收拾我?切!让你鞭——长——莫及。”谭雪嘻嘻笑着,故意地把“鞭长”两字的音拉出好长。
鞭长?路希明脑子里马上浮现带谭雪到郊区狗肉馆吃饭的情景。点菜时谭雪指着一款“狗龙”菜单问服务员是啥,好想尝尝。服务员是个小姑娘,腼腆得不知怎么解释。路希明在服务员走后“嘿嘿”笑个不停,把谭雪弄糊涂了,责备他什么事儿傻笑得令她发毛。路希明挤眉说,知道这个狗龙是啥玩意吗。谭雪疑惑地摇摇头。他说是狗鞭。狗鞭又是啥啊,谭雪还是一头雾水。路希明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指了指下面,谭雪方才醒悟,便羞涩地咬起嘴唇。路希明又作进一步解释,是凡雄性动物,身上的那件大宝贝都叫做“鞭”,比如马鞭、牛鞭、驴鞭、猪鞭、鹿鞭……谭雪顺嘴追讨一句,人也是动物,怎么不叫人鞭。这下,该路希明语塞了,吭哧了半天,最后略带羞愧地表达,人的尺寸不足,只有细长才能形象地称得为“鞭”。
所以“鞭长”两字一出,两人不禁同声大笑,尽管电话两头的笑声相隔千里,但仍感觉就像出自身边似的。路希明被这笑声包裹着,幸福得有些迷醉,顷刻间一股暖流在身体内迅速流淌起来,如潮水般直接冲顶,随时都有决堤的可能,“小雪,我想你了,真的好想你。”
这几天的北京夜晚,尽管有谭雪电话里的嬉笑打趣作为陪伴,但撂下电话的路希明还是明显感到孤寂和无聊,早点回A城的欲念愈发强烈起来。路希明直直身子深吸一口香烟,脑子里满是和谭雪在一起的影子,她说话的语声、笑时的神态、走路的样子,包括床上时含情的眼神、柔白的肌肤、淡淡的体香和一声声纤细的、夹杂着娇嗔又沁入心扉、让人骨子疏松的呻吟……一想到这儿,路希明有些不能自已。
就在他身体完全陷入澎湃激荡之时,谭雪毫无迹象的一句“这些日子远离了景华的那些烦心事,你要好好休息”的劝慰话,让路希明汹涌咆哮的潮水一下子又从峰顶退潮到脚面,但接踵而至的却是呼啸过来的一股巨大“气”浪。
“气”浪是这样呼啸过来的:“哪还有好好休息的份儿?远离景华是真,但远离那些烦心事却是假,躲到北京也特么没让你哥消停,电话一个劲儿地吵个不停,不是征求你上访怎么处理,就是咨询你工作怎么开展。”
“你是主管领导,他们不找你找谁呀。”谭雪轻劝。
“那也不至于凡事都往我这儿推吧,我不知道他们平日里工作都特么做甚了!”路希明一脸怒气。路希明的这些烦心事,主要是指前一阶段景华区的项目招商和地块拆迁以及拆迁引起的群众集体上访事件等,当然还有点别的。
来之前,路希明为自己设定了几条非进京不可的理由,即使栗均平区长没安排他,他也会主动请缨。一是使命使然。项目招商乃全区经济工作的重中之重,尤其是当前财政收入不景气的情况下,没招商没项目就等于财政擎着饿死,另外还属于自己分抓主项,如果未见成效,到头来难咎其责,对谁都交代不过去。二是避求清静。也就是躲一躲烦心事,远离征地拆迁和规划运作中那些纷纷扰扰,弄个眼不见心不烦。三是攀爬高枝。一次大学同学聚会听睡上铺的老五讲,他的一发小如今在京城中字头的某重要部门谋了份要害差事,路希明想这回趁机走动走动,说不上日后用上,说白了就是想巴结巴结。
说到巴结,还得插上一小段细节。路希明想到跟人家初次谋面总不能两手空空,但拿什么作为见面礼倒是颇费他一番脑汁,因为这礼物既不能太俗,又不能太雅,更不能太贵。最终还是老五给他建议,说你不是离岫玉产地近嘛,那就给他送一块玉器,玉能趋利避害,官员们讲究这个。路希明一听有道理,便专程跑到玉器行精选了一件河磨老玉雕成的摆件带上。
当然,路希明除了上述三点必来北京的理由外,还有一原因就是那个所谓“别的”。最近一个时期,路希明隐隐约约地嗅到佳诺对他“不良表现”的有所觉察,而且清楚佳诺由此引发的不满像意大利埃特纳活火山一样随时都有可能喷发,所以借这次外出招商之机也是想与佳诺分开一段时间,一来让她冷静,二来自己也好喘口气儿。
原初一切设想都如此美好,但进京后发现根本就不是那回事儿,不要说求清静,就连那块玉器摆件也迟迟没能送出,每天从早到晚忙活得跟赶场似的,片刻都未得休闲。所以谭雪这一句轻劝等于直接触到了路希明的懊恼处,他的郁闷瞬间排山倒海般倾泻出来。
沉默了一阵儿,谭雪说,“哥哥不管怎样都要保重身体,记住,你的身体是你的,更是我的。”这话一说,立刻令路希明的心舒坦了好多。谭雪慢声细语,“哥哥借此机会好好调整一下,让身体棒棒的,还有棒棒儿的……”谭雪突然停住嘴,不好意思地咯咯笑出声来,说不上是否是她的故意,反正这种亦荤亦素的表达,她知道路希明喜欢。
路希明吧嗒吧嗒嘴儿,好像舔舐着挂在嘴边的香甜奶油,等到吧嗒出味儿来,上去又是一阵冲打,“小雪你刚才说我棒棒儿的啥?你说,你快说!”
谭雪那边只顾嘿嘿笑着,见路希明的气儿全消,方才说,“好了哥哥,我是逗你开心,时间也不早了,你也该休息吧。”
路希明倒是赖劲上来了,“不行,缺道程序。”
谭雪立刻夸张地在话筒上轻吻两下“呒——叭,叭!”像是哄着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等到路希明这里满意了,又嘱咐两句回来时让司机开慢些,毕竟安全第一。
挂断电话,路希明心里萌生出莫名的温暖来,每次交流总能产生这种异于跟佳诺之间的感受。他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刚才的对话内容,浮现谭雪的模样,浮现临来北京的那天忙里偷腥,与谭雪那番疾风暴雨……
路希明深吸了口烟,觉得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变了,变得不再像原来那样人前人后正襟危坐、中规中矩的模样,背地里会大言不惭地讲些打趣儿的浪荡语言,肆无忌惮的劲儿令他自己都觉得吃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是自己学坏了吗?当眼前谭雪笑容随轻吐出去的烟圈慢慢放大时,他又否定了自己。
实际上,路希明身边不乏陷入婚外情感纠葛的人,对这些人和事儿他原本漠视,甚至有些鄙视,觉得这种站在起点能瞭望到终点的游戏注定未来一片废墟,还是别介入为佳,但有一天自己沉湎其中,才发觉原来游戏里面不仅有刺激、紧张和耗费,更有甜蜜、幸福和快乐。他当然也清楚如果把这种刺激又有乐趣的游戏玩出骨灰级,那就得具备超强大脑,得有游刃于其间的大智慧。
路希明自认为除了具备大智慧之外,还满怀一颗真诚、善良和专注的心。就此他曾向谭雪表示,尽管和她时间短,且不能给她明亮的婚姻,但肯定会小心呵护这份感情,如果日后真要有哪一天自己背弃和亵渎了,那就甘心接受老天的惩罚,天打五雷轰。谭雪听了,感动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之所以这样,路希明给出自己一个最有说服力的理由,那就是他和谭雪前生有缘,今生有份,是有一定机缘的。
事实也是,路希明和谭雪之间的感情的确根基牢固,非与寻常。
两人小时候共同居住在矿业公司职工家属大院,两个家庭往来融洽,关系很好。说起来,路希明一家还要感谢谭雪的爸爸,要不是她爸爸给予特殊关照,恐怕一大家至今还在农村生活呢。路希明的父亲是六八届下乡青年,回城后直接被分配到矿业公司所属的电修厂工作,因为老实憨厚又敬业肯干,年年都被授予公司劳动红旗标兵荣誉称号,也被当时任电修厂党委书记的谭雪爸爸所熟识。她爸爸看到路希明父母两地分居的困境,二话没说,直接出面协调关系,就把娘俩的城市户口解决了,还安置他母亲到街道织带厂工作,使得这一家人得以在城市定居团聚。所以他母亲每每提及这些旧事、提及谭雪爸爸都唏嘘动容,嘴中不断念叨着谭家的恩德。正因为如此,老太太每次到农村总要带一些山货回来,让路希明送至谭雪家里。和母亲进城的那年,他正读小学三年级,赶巧和谭雪的哥哥谭华又是同桌,自然就成了谭家的常客。
路希明大谭雪五岁。谭雪那时还没上学,脸上写满稚气,两侧镶嵌标志的酒窝,咧开的小嘴儿露出豁牙子。每天从幼儿园回来,谭雪总要喜滋滋地跑到他和谭华面前,边摆弄新换的连衣裙,边问他俩自己是否漂亮。谭华大多时候爱数落她,弄得她总是哭起鼻子。路希明生怕她继续哭闹,不住地夸她漂亮。小孩子都喜欢听好话,他自然就成了谭雪心目中的好哥哥。
对路希明来说,铭刻在心的一次是在他在初中快毕业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他看见几个小混混儿把谭雪围在中间推来搡去,便一个箭步冲上前,结果因他人长得瘦小,再加人单力薄,没有几下,反倒挨了这群小混混儿的一顿拳脚。看见路希明趴在地上被打得半天都没动,几个小混混儿心里害怕,没多久就各自跑开了。谭雪抱着路希明头一边哭,一边擦拭着嘴角上的血迹。也从那时起,两人萌动的特殊情感随年龄增长而日渐日盛。
想到这里,路希明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又沉浸在回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