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在医院工作了,现在是乡医院的副院长,我爷如果活到今天,一定会我为高兴。不过,我考的不是大学,是一个民办的大专,需要花比较高的学费,大专毕业后,直接升了本科。
不管怎样,我拥有了医学本科的文凭,这一切,都是按我爸安排来的。
农村能考上大学的很少,有的家里没钱,有的家里不愿花钱。我算是村里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我的同学多数在家务农,有的已经当上爸妈。
我们家有城市户口,我爷去世后,我们家就搬到城里了,不过,我还是习惯把自己当成村里的人。
02.
刚上班时,我在医院搞后勤,我爸说了,我需要锻炼,说起锻炼,他有一套大道理,这些道理都是他锻炼过程中总结的,我没理由反驳,也不敢反驳。
后勤干了两年多,我开始出诊看病。乡医院的医生很好当,来看病的多是周围十里八村的村民,大家看病的要求不高,感冒发烧拿点药就行了。
得大病的,也不信任小医院,有的去城里医院治,有的干脆不治了。逐渐有人叫我李大夫了,刚开始听到大家这么叫,我着实高兴了几天,我对这个称呼还是很在意的。
上班第6年,我从院长助理转为副院长,这是我以前没敢想的,看来还是我爸眼界宽,他安排的路,没错。
03.
我们医院里有些能人,在周围村子里还是有些名气的。
比如,骨科的冯大夫,最拿手的是治疗肩周炎,他的治疗方法是先进行拉、推、背,把患者的肩部抻开,再敷上膏药,我看过他的治疗过程,是个体力活,没点力气干不了。一般患者3次就可以痊愈,他看病的费用不高,也就一百多块钱,许多城里的人慕名前来找他看病。
还有外科的陈大夫,小医院没有细分肛肠科,他拿手的是治疗痔疮。他的方法比较原始,不用开刀,用系线的方法,一周左右,痔疮萎缩脱落,周边的村民说起他都佩服得不得了。
还有就是我爸,他没上过医科学校,属于自学成才,后来他去大医院参加了几次进修培训,成了我们医院的专家,据说他做过开颅手术,在村民们的眼中,他就是神医一样的存在。
04.
我们医院虽小,每天看病的人也挺多,看到这些忙碌着的医生,敬佩之余,还有些后悔。我后悔上学时没好好学习,我上的那个十八线的大专,去那里上学的人,多数是想混张文凭,学的知识有限,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要说学习,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容易。我还是小时候的毛病,一提学习就头疼。硬着头皮逼自己学吧,总之,只要学,就会有收获。
我也去大医院进修了几次,大医院的医生更是了不起,那种马不停蹄的工作状态,还有各种疑难杂症,有些病症在我去之前都没有听过的。
医生是神圣的,虽然医生这条路是我爸安排的,但我现在感觉这个职业很有意义,为患者解决病痛,尽力挽救生命,我感到了自己的责任。
05.
当我想认真地当个好医生时,我遇到了几件事,深深地触动了我。
某天晚上,我在医院值班,听到外面连喊带叫,我从值班室跑出来,看到四、五个人,抬着一个人进来。
“大夫,快看看我爸。”为首的是位壮汉。
我忙让他们把病人抬进观察室,再看病人,脸色铁青,牙关紧咬,气息微弱,看症状像心梗,我一边安排护士想办法先给病人灌药,一边询问病情。
他儿子说,晚上吃饭时他爸还挺好的,饭后半个小时,他爸说憋气,没几分钟就说不出话来了,他们找个车直接送医院来了。
我问,“你爸感觉难受以后吃药了吗?”
“家里没什么药,我爸平时身体挺好,没发现心有毛病。”他说。
那边护士在喊,“李大夫”,“嘴撬不开,药灌不进去”。
我过去一看,病人已经没什么生命体征了。
扭头看他儿子,他好像也没什么反应。我见过好多这样的村民,他们在老人去世时,都是一种近乎麻木的表情。
我检查了患者后,对他说,“准备后事吧。”
他没说什么,却拉着我说,“谢谢大夫”。
我没答话,我没做什么,谢我干嘛。
我看着他们把人抬出去,走向一辆农用车,我们这里管那种车叫三蹦子。
我跑出去,“等等!”
“怎么了?”他问。
“你爸坐这个车来的?”我问。
“是啊。”
“你家到这儿多远?”
“不远,5里地吧。”
我一阵惋惜,心梗病人怕颠簸,在病发时直接喂药,静坐几分钟就能缓过来,状况平稳后再送医院就行。
这帮村民没经验,可以说,他爸的死和他的做法有直接关系。
我没继续说什么,事后我想,我当时是不是该和他说呢。
生命是可贵的,可当我见过村民对生命不加留恋的态度后,我迷茫了,死都不怕的人,真的怕继续活吗?
有一次我出诊,来了一位40多岁的妇女,就是普通的农村妇女模样,她进来看到我就退出去了,后来又进来问我,医院有没有女大夫,我告诉她,有一位,但是下乡了,第二天才能出诊。
第二天,那个女人又来了,我说那位女大夫有事耽搁了。我看她有点着急,就说,可以先和我说一下病情。她很不情愿,但还是慢悠悠地说了。
原来,她的乳房有个硬块,我让她先去做彩超,说等彩超结果出来时,女大夫也能回来,可以把检查结果拿给她看,这样不耽误时间。
这事过了半个月后,有一天和刘姐,就是我们医院的那位女大夫闲聊。我想起那个看病的女人,我问刘姐她来过没有。刘姐说,她查出来乳腺癌,听说已经死了。
“死了?乳腺癌不能这么快啊!”我惊讶地问。
刘姐说,查出来乳腺癌时,刘姐跟她说可以做手术,并且告诉她乳腺癌手术很简单,还说了治疗方案,以及成功的病例。她默默听刘姐说完,问治病得多少钱,刘姐说10多万吧,医保可以报销一部分。那女人说自己没医保,要回家商量一下。
刘姐也是后来听他们村里来看病的人说,从医院回去的第二天,她喝农药死了。
听说,她家像其他普通的村民一样,没太多钱,没病没灾的时候,吃穿够用,如果有病人,天就仿佛塌了。
刘姐说,才40多岁,可惜了。
我想,如果她有医保,她会继续治疗吗?
“无知”加“吝啬”,这就是村民的眼界,他们能看到的只是眼前的利益,至于长远的,只是走一步看一步。
我有位远房亲戚,我管他叫姑姑,平日里身体很好,她丈夫早些年就去世了,她一个人把儿子养大并成了家。听说,当初生产队挣工分的时候,她这个女人和男人挣的工分一样多。
她被送到医院时,是突发脑梗,家里送来的还算及时,如果坚持治疗,即使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也差不多。
可是,在住院3天后,他家的儿子、儿媳妇坚持让她出院。
我从医生的角度劝说他们给老人继续治疗,哪怕不住院,每天过来输液也行。
她儿媳妇说,家里太忙,没时间接送。
看得出来,这个家里儿媳妇说了算,儿子是看了看媳妇的脸色,也跟着说,回家吧,开点药吃就行。
有些事,我们医院是无法强求的,也只能按家属意见为她办了出院手续。当时,我的远房姑姑52岁,现在她70岁。这么多年,她靠拐杖才能站起来,颤颤巍巍地向前走几步。
脑梗治疗及时,恢复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当时她的家人按医院要求继续治疗,她达到生活自理的程度应该没问题,但,那只是如果了。
我有些动摇,作为医生,面对那些无药可治的病,无能为力,面对那些可以治疗的病,同样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