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六岁的时候,家从租住的楼房搬到了一个老旧的四合院里。
脱离了楼房的日子极其自在。这院子四面都是小房子——主屋,左侧房,右侧房,门房。其中门房的墙角处留着一处小小的过道,通向外面的街道。
我家的对面是一家年轻的夫妻,儿子比我小一岁。主屋倒是住了两户人家,靠外的一侧是一个古古怪怪的老太太,据说没了亲人。里面是两个白白胖胖的老夫妻,据说是退休的干部,说起话来慢条斯理,鼻尖永远望着天。
爸妈经常不在家,出门工作。留我一人在家。
妈妈就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就被锁在家里老老实实看DVD动画片,要么就房屋上锁,我可以在外面玩,但得仅限于在院子里不准出去。
刚开始的时候,我选择看动画片。
在看完了猫和老鼠格林童话葫芦娃等等之后,只剩下了奥特曼系列的片子。可怜的我一人待在家,看着满屏幕的奥特曼打怪兽……那年代片子里诡异的音乐奇形怪状的怪兽,对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整个人又想看又怕看……
恰巧此时对面的小男孩敲了敲我家的窗,他喊着:“姐姐,你一个人在家干嘛啊?”
“我在看奥特曼……好吓人。”我打开窗踮起脚说道。
“哇!别怕,我来陪你吧!”说着这小男孩就一蹦而起,他竟然轻易爬了上来,然后穿过狭窄的窗框进入室内。他说道:“姐姐,我来陪你看,你不要怕好不好?”
我开心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不答应呢?
于是我便拿出珍藏的小零食请他吃,他却客气的拒绝来了。不过我们还是看得很开心呢。
但奇怪的是,之后他却没有再来了,偶尔我大开窗子喊他过来,却无人回答。后来问了爸妈,才知道小男孩每天被他妈妈带着去了麻将馆。
所以……那天他一定是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回来的吧?
之后我便放弃了这个待在家看电视的选择,然后我妈便锁了家门,让我待在院子里不准出去,只给留了故事书和零食。
在一个阴天的下午,我无聊盯着花盆发呆。突然看到煤炉侧面的小圆盖子,竟然自己掉了下来且立着,再绕着煤炉欢快地跑了一圈,才倒地不动。我惊奇地跑上前去,看了盖子好一会儿……然后重新盖上了它,期待奇迹的再次发生……却一无所获。
后来妈妈回来,我告诉她这件神奇的事情,却不料我妈竟脸色一变,一巴掌捂住我的口,叱道:“小孩子家家,不要乱说话!”
我很委屈,人家哪有说谎,明明是盖子自己掉下来的啊!可是大人们却不信。
还有一次午睡醒来,我迷迷糊糊地看到我妈穿着她出门时候穿的那一件粉色格子衬衣,偷偷打开橱柜偷吃红色的类似于草莓的水果,我睡眼惺忪地问:“妈妈你在吃什么……”然而却无人回答,等我强睁眼时,却空无一人……等我噔噔噔跑下床打开橱柜,竟然发现里面确实是有一盘鲜红的草莓!于是我便开心地吃掉了。
晚上妈妈回来打开橱柜一看,不禁笑骂道:“你这馋嘴小猫,真是什么好吃的都逃不过你的鼻子!”
我反驳道:“哪有啊!明明是做梦看到你在吃我才知道的啊!”
之前说到主屋的奇怪的老太太,她其实是很讨厌小孩子的,每次看到我和邻家小弟,都会厌恶地扭过头去,面色阴沉不发一言。次数一多,我们便不敢上前,连主屋都不敢进去,甚至一直不知里面是什么样子。后来一天,老太太的亲戚来了一个,把她带到医院检查身体。
邻家小弟和我便大着胆子进了主屋一游。
只见里面黑黝黝空荡荡,堆满了散发着废旧腐朽味道的木质老家具。老太太的屋子在主屋大门的右边。
小弟说:“(。・∀・)ノ゙嗨,小玉姐,咱们偷偷进去看看吧!不知道这老巫婆一个人在家干嘛,说不定在做什么坏事!”
我想到了老太太平常对我们的坏脸色以及偷偷对我们家长告状说我俩吵吵闹闹摘花灭草的事情,就同意了。
然后我俩轻轻一推门,门竟然开了!
轻手轻脚走进去,只见里面一张挂着破旧的灰色帐子的双人床,几把烂椅子,一个高高细脚柜,柜子上存放着两张黑白照片——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一个年幼的小孩,然后照片面前是一个小香炉,积满了香灰和未燃尽的香。
一阵凉风从身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拉着小弟说:“快走快走,这里好吓人呢!”
我俩就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还差点被门槛绊了跤。中途我莫名地回过头,竟然觉得照片里的小男孩面孔似曾相识。
有一次傍晚的时候,我在四合院通向街道的通道口上坐着,逗弄一只黄色的小猫,突然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向我走来。
他笑眯眯地问道:“小朋友,你知不知道人民广场怎么走啊?”
这地方我当然知道啊,我就回答:“你直走左拐,走很远就到啦!”
这个人面色为难说:“哎呀,我是外地人,不知道路啊!小朋友你帮我带带路好不好啊?我给你买糖吃!”
我呆呆地看着他,觉得这人未免太笨了些,那可是人民广场哎!就在路口左转的位置啊!这都看不到……想了想,我不太敢答应,毕竟妈妈说过,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于是我就站起来说:“不行,我妈妈说不能跟陌生人走。”
这个人明显脸色变凶,他左右看了看似乎没人,然后上前几步靠近我……这个时候我仍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突然身后黑色的长长的甬道里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凄厉地喊着:“啊!姐姐快回来,妈妈叫你!快回来……快回来……”
我吓了一跳,这个陌生人也吓了一跳。他伸长脖子往通道里看了看,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却听见有什么敲敲打打碰碰撞撞,还有咚咚咚的脚步声。他狠狠地吐了一口痰,又瞪了我一眼,最后走掉了。
我突然有种放松了的感觉,回身面对长长的黑色通道,我犹豫了很久,不知为何也不敢进去。我就站在门口等啊等,既没有等到什么人影,也没有等到妈妈的喊声。
后来天渐渐黑了,我只能告别了小猫,闭着眼向通道里冲了进去。奔跑时风声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我仿佛还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语声,又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后来有一天我问邻家小弟说:“喂,肖弟弟,你想不想直接叫我姐姐啊?”
邻家肖小弟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不行!我有好几个姐姐在亲戚家,要直接叫你姐姐,我会搞不清楚的!”
听完他的回答,我的内心竟然如同浸入冰水一般恶寒……我想,这可真奇怪啊。
突然有一天那个奇怪的老太太竟然出门了——虽然只是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她手里捧着一只小小的黑色的猫,眯着眼,面色平静。
我妈妈问她:“阿姨啊,您怎么突然出来晒太阳了?”
老太太笑笑,说道:“哎,这不是多了一只小崽子么?出来晒晒太阳好。”
“那您这猫哪里来的啊?看着小小的,才满月吧?”
“这猫啊……说来也是缘分,它是自己来的啊。前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死去的小孩对我说’妈妈啊,你明早去门口看见一只黑色小猫,那就是我啦!我就要投胎成一只猫了,妈妈,你还愿意养我吗?我还想再陪陪你啊!’然后我早上打开门找了半天,才看见这小东西扒在鞋子上喵喵叫唤……这一定是我的孩子又回来啦。”老太太抚摸着猫说道。
她话音刚落,院子里突然寂静了一瞬。大人们互相看来看去,传递着眼色,然后就有人开始笑着圆场,大家开始哈哈大笑这聊起了别的话题,老干部夫妇全程面带不屑的表情不发一语,偶尔施舍一个笑脸。
看着这般情景,老太太撇了撇嘴,抱着小猫慢慢转身回了房间,临走时,她竟回头看了我一眼,说道:“那个谁……你们俩小孩要经常过来陪我家贝贝玩啊!”
我还来不及回答,就被我妈妈死死固定住脑袋,她强掰着我的脸对我呵道:“少废话,赶紧回屋写作业去!”
后来过了大概半个月,那只小黑猫意外死掉了。
它小小瘦瘦的身体藏在老太太黑色的布鞋里,外面是一堆呕吐物。
小黑猫死不瞑目,身体扭曲,看起来极其痛苦,像是中了毒。
老太太一大早炒了一碗小鱼片到处找,却没找到猫,后来终于看到了小黑猫——还是这般凄惨的模样,她当场就坐在了地上,捧起小猫流着泪嗓音嘶哑地喊着方言……隔着老远的距离我都能感受到那种痛苦和绝望的情感。
她喊着什么,似乎是喊着孩儿啊杀千刀啊没良心啊讨债鬼啊什么的,她粗哑凄绝的嘶喊,犹如一只垂羽的老鸦。
我害怕地抱着妈妈的腿,我也不敢问发生了什么……因为大人们似乎对那只黑猫很忌讳。
再过了几天,老太太就被亲人接走送进了医院。那房子也空了下来,无人去住。
再后来,听着大人们的闲聊,我似乎知道了什么……
据说,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是个寡妇,只有一个很乖的四五岁的儿子。后来儿子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去世了。老太太就一个人住这院子里住了很多年。
据说,这院子几十年来经常会有人听到小孩子的哭声,却找不到人影。
据说,老太太现在已经时日不多了。
再后来,各种传闻都渐渐消失,这一个奇怪的老太太再也无人提起。
只是,偶尔我闭着眼在黑暗的通道里奔跑,风声呼啸过耳边时,我会想,也许,我曾经拥有过一个神奇的小伙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