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天气变得阴晦了，继而又洒下了绵绵的阴雨，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尽管如此，但这却并没有打消我们决定前往的念头。最终我们冒着风雨，踏上了前往老家的路途。
回老家的道路两旁，挨挨挤挤长满了些新生的草木，此刻在这雨水的洗礼下，增添了生机，显现出罕迹。来到村庄，便看见从不远处的小屋里缓缓升起的几缕炊烟。村子里，也偶尔响起几声鸡啼或一些不知名的鸟儿们的啼叫声，却消散了记忆里那熟悉的谈笑声以及犬吠声……
来到自家院门口，在早已淡褪了炫耀朱红的院门正上方，依旧赫然地显现着白底黑字的“北国风光”四个字样。跨过院门走进大厅，一进家门，见到爷爷正坐在电视机前观看着电视节目。环视着四周，狭小的厅内摆布着些陈旧的木器桌凳；正面相对的神台上方悬挂着几面婚嫁框镜；部分墙面早已零散脱落了的石灰涂层；周遭的墙壁上仍然保留着多年前所贴上的图纸，一幅标有“四大伟人”的图画，已隐隐褪去了其原本艳丽的色彩……
爷爷见我们回来了，甚是欢喜，随即说道：“今天又是一整天的阴雨，我还以为你们不会回来了呢……”不久后，爷爷开始在准备些祭祀品。他从一个袋子里拿出了些前一天在集市上买回来的草纸，均等地分出了几份。我发现这草纸分有两种，于是好奇地问着爷爷。他手中拿着些大张大张且完整的草纸说道：“这些叫做‘大钱’，供阴人们日常所用；那些是‘小钱’，作为货币使用”，随即他伸手指向我跟前的一些打有孔洞的小张草纸示意着。记得爷爷以前还会用这些所谓的“大钱”折叠些衣物，不过现在这些都已经简化了。随后，母亲又拿出了些冥币和几件精美的纸质服饰，也照着均等的分开了。母亲说，这样的节日一年也就这么一次，决不能草草了事。最后把所有这些分成了三大份，其中的一大份里又分出了五小份。听母亲讲，之所以要分出五小份，是由于起初老家盖房时的这块地方是占用了别人家的地基，且人家有五兄弟，所以需分出五份来表示感谢且以保安乐……之后，爷爷又忙着杀鸭，让这些鲜红的血液喷洒在这些祭祀品上，最后用写有享用人姓名的白纸黑字的封页包好，且在已故的亲人名字上涂抹一条鸭血。爷爷说只有这样，在祭祀时进行焚烧，那些亲人才能收到，焚烧的时间也应该在夜幕即将降临时才好……这时，我的脑里涌现出许多儿时老人们口中所描述的那些光怪陆离的鬼故事，譬如红脸鬼、长毛怪、河沙狗……那时的自己竟会对老人们所说的种种故事深信不疑！
傍晚时分，倾洒了一天的雨水终究算是轻微了些。由于考虑到稍后还得离开老家返回到身居的家，为了不摸黑赶路，于是开始了祭祀。
我和哥还有母亲随同着爷爷来到了村里的祠堂前，在这里，我见到了些平日里稀见的面孔，他们也正在进行各自的祭祀活动。此时，当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真切面孔再次出现于我眼前时，脑海里不由地想起了在此之前村庄里的那些人们。
多年前，这里曾是一个热闹的村庄。村民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每茶前饭后之余，邻里之间总会彼此互相窜门，大伙们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闲暇之余，三五个老人们围坐在浓荫树下打打牌，有时给孩子们讲些久远的故事，满足着孩子们简单而好奇的心……后来，或许由于经济需求，身处在这样的山沟沟里，加上道路交通崎岖不便，不少的年轻人都逐渐选择了外出谋生，多年后，其中不少人已在别处有了房子并且定居了下来。就这样，此地人迹变得稀少，杂草丛生，大片大片的农田就此荒废着，村子荒芜冷落得如同一片野地！所以对于有些村民，一年一见甚至是时隔几年都不曾相见也就不足为怪了。每年的这个特殊的日子，有些早已外出定居了的人，仍不忘回到这个生他养他们的故乡，来此祭祀那些已故的亲人。这恰似一个无言的誓言，年年如此！如今，我也已不在老家生活有好些年了。所幸的是，现今村子里终于通有了多年前村民们盼望已久的水泥马路……
在祠堂外左侧的一角，是此次祭祀的一个大概位置。毕竟往年都是如此，我还是存有些记忆的。此地原本是有几间破旧的小矮房，由于多年来被遗弃而无人看管，终究在时间的风雨里颓圮了。遗留下的，正如此刻眼前所见，一片杂乱的苍翠！
爷爷从篮子里端出了用来供奉的米饭和一碟鱼肉之类的食物，外加一杯酒一杯茶，端正地摆在跟前。随即又点燃了两根蜡烛和三根香，接下来就开始焚烧祭祀品了。在充足的燃料下，火越烧越旺，草纸与冥币化作了灰烬，随着风的吹拂在我的四周漫天飞扬！这时爷爷和母亲的口中都开始念叨着各种祈祷健康平安的话语。我突然无意识地想到了《祝福》一文中祥林嫂发出的一个疑问“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我心想着，向鬼神祈祷，这真的靠谱吗？我的脑里又忽然浮现出鲁迅先生笔下的另几行清晰的文字“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来了。闰土要香炉和烛台的时候，我还暗地里笑他，以为他总是崇拜偶像，什么时候都不忘却。现在我所谓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愿望切近，我的愿望茫远罢了”。所谓“鬼节”，实则是一个缅怀已故亲人的日子罢了。我认为，用以纪念的习俗或方式可以多样，但总是要有。这不是对迷信或鬼神的敬畏，这是人们心中的一种信仰，是心灵上的某种意愿或寄托！
祭祀完毕，我们又得告别老家了。
临走前我曾余暇设想，当我们离开后，身旁这两个孤零零的老人又该是怎样去度过这清淡的时日呢？在时间的流影里，村庄里曾经的那种热闹气氛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唯有偶尔春节时，些许年轻人回来了，他们带回了青春与活气，可当他们走了，村庄里的一切又回归了孤独与寂寞的常态。儿时记忆里的许多人，现已黑发褪成了白发，也有些人的印记永久地消失在了彼时的印象中。村子里，只剩下了几个像爷爷奶奶般的老人仍在坚守。对于老人们，或许他们对这个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有种特殊的情感了吧。在爷爷的嘴里，整天念叨着的，都尽是关乎于那个小山村里的点点滴滴……
我闭上眼，幻想着村庄依旧在，远去的只是我儿时的欢乐、儿时的梦。忽的抬头仰望这片阴郁弥漫的天空，雨，依旧飘飘洒洒。我行走在一个村庄，一个永远沉默、被人忽视却又满怀牵挂的村庄！
2015年08月28日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