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安静

近来,为侄女小升初一事甚为烦恼。

万事求人难。远在海南,心有余而力不及,只好辗转托人办妥。

诸多事宜仍是爸妈在奔波,偌大年纪,还是为子女萦心而不得清闲。

每虑及此,心中颇有不快。

但哥嫂指望父母操心已成习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不好多言。

老公打来电话,说实验初中已经放榜,让家里人去看看,有没有侄女的名字,如果没有,还要找人说项。

拨通爸的电话,他的声音很疲惫。

简单的说了几句,才知道他和哥哥去了老家西斋,妈妈留在家中,哮喘的老毛病又犯了,家里没人去学校看新生名单。

我的性子向来燥得很,闻言大急,对着手机叫道:“那怎么办,她还要不要上学?”

老公正等着回话,视情还要跟帮忙的人联络,疏通关节。可正经主儿不急,我在这儿瞎起着什么劲?

“你二爹快死了!”爸在电话那头吼了起来,“我怎么走得开?”

一怔,却没有太多的惊讶,自从查明病因以来,这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我不管了。”正走在路上,明晃晃的太阳照在身上,让人心烦气燥,我啪的挂断了电话。

今天如同所有的昨天一样,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其实,我们哪一天不是在重复的过着所谓的生活。

早上从超市购物回来,匆匆吃完午饭,躺到床上睡觉。

迷迷糊糊的醒来,心中有些奇怪,刚才睡的时候明明听见雷声轰隆,原本以为是要下雨,谁知窗外依然是阳光灿烂。

看了看手机,两个未接来电,一个是老爸,一个是老公。

回拨了电话,“什么事?”爸的声音有些暗哑。

“你刚才找我什么事?”我问他。

“啊?”电话那端的他一顿,随后醒悟过来:“我赶回来了,学校的名单没有她的名字。”

心里正盘算着打电话问问老公,“应该没有问题,”我还没出声,爸接着说道,“你不用担心。”

仔细一问,才知道老公早已跟爸打过电话了。

拿着电话,一时无语。

“没事就挂电话吧。”爸在电话里催促,像我们这样的通话是很浪费钱的。

“二爹怎么样?”正值他挂电话的当儿,我抢抢的问。

“今天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过了。”沉默了一会儿,爸在电话里说道。

原来还是死了,说不清楚那一刹那的心情,伤心的感觉并不明显,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但长久的远离,感情并不是那么的深厚,我以为。

晚上去友人家吃饭,其乐融融。

回家以后,老公、女儿和婆婆洗澡的洗澡,看电视的看电视,我习惯性的打开电脑,随意的点阅。

外面黑暗如墨,或许夜已渐深,往日那璀璨的万家灯火今天看来有些暗淡,或明或暗的光影流动,让人平生几许迷惘。

对他的记忆,如同年代久远而泛黄的画卷一般,在悲伤的旋律中徐徐散展开来。

年幼的我嚷着要去看火车,骑坐在他的颈上,兴高采烈的朝着几里外的铁轨奔去,口中不停的发出“呜、呜”的声音,一双腿在他的胸前来回的荡着,大我三岁的哥哥跟在他的身边,一路跌跌撞撞的跑着,脸上的神情有着抑制不住的欣喜。

在爷爷奶奶看来,那个时候的我们太调皮了,闹得太过份的时候,会时不时的喝斥我们几句。但他从不,我们在他脸上看见的只有疼爱和纵容。

孩子恋殷勤,这是妈妈常说的话。

我们知道谁对自己是真心的好,那个时候的我们最亲近的人就是他。

他是爸爸第二个弟弟,我们一直称他“二爹”。

爸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但我们爱黏的人只有他。

他也曾当过兵,是铁道兵,一直是部队里的业务骨干,人极忠厚老实,官和兵都喜欢他。

爸先他几年转业参加工作,在武汉市公安局当了一名刑警。(后来被老妈拎回小县城,已是后话了。)

那时候当兵就像鲤鱼跃龙门,成为公家人,几乎是每个农家子弟的梦想。

当爸获知农村兵不再安排就业的内幕消息后,急急的给还在部队的他发去一封电报,让他提前退伍。

那时很多兵都已知道这个消息,纷纷要求提前转业,给部队的工作带来了许多麻烦,面对领导恳切的挽留,他对爸说要在部队待到正式复员的那天。

人的一生因为什么而改变?

很多的机遇转瞬即逝,他那些提前转业的战友有许多留在大城市,最不济的回家后也都安排了工作。而坚守在部队直至期届退伍那天的他,从农村来又回到农村去,重新学习当个农民。

爸爸每每说起二爹的时候,总是说他太老实。

他太老实,妈妈眼看着他转业发的钱被一些亲友慢慢的挪借,曾告诫过他要收紧手中的钱,以后结婚成家都要用钱的。

说一次,他不做声,说多了,他就发急。

他从来不怕自己缺些什么,他只怕家人找他要的时候,他没法给。

听妈妈说过,二爹年轻的时候那是真的帅,不像老爸,只是照片上好看,真人却还比不上他。

那时兴相亲,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在公社上班的女孩子,她对他也很中意,第一次来家,婆婆却嫌那女孩子长得太漂亮了待不住家,拿起扫帚在人家面前有意无意的扫来扫去,难堪的她以后再也没来过。

他明明喜欢她,却从来不曾主动去找过她,一切无疾而终。

凡事以家为重,善于忍耐,是他的秉性。

而这样逆来顺受的性格,却是他日后苦楚的根源。

面朝黄土背朝天,成家立业生子,他完成了从军人到农民的转变。

曾经有个到派出所当炊事员的机会,爸爸为他争取的,却被他让给了三爹,其实,他的身体才是最弱的。

几十年来,他的话越来越少,笑容也越来越少,而因为生活的重负,他看起来皱纹满面,华发早生,比大他几岁的老爸还显老。

我们家里过事的时候,在众多前来恭贺的亲友中,他总是默默的坐在一个角落里,静静的看着人家闲话娱乐。当我的目光扫到他,笑容慢慢的泛上脸来,朝着我点点头,总是忍不住要坐到他身边,说上几句话,有时候也就陪着他默默的坐,静静的看和听。

心疼他,看上去是那样的寂寞无依,纵然是有妻有子,但好像是自我封闭的一个人。

家庭的负担越来越重,在农闲之季,他也学人家外出打工,上海、广州等大城市都去过,却永远只是在工地里待着,艰辛的挣着一分一厘,为翻修房屋和两个儿子成家而搏命。

烟抽得很多,好像是他在艰难的生活里挣扎的唯一慰藉。我从来不曾买烟给他,总觉得他这样是饮鸩止渴,参加工作后,有时回家,会给他钱,让他自己买些东西,他总是讪讪的,不肯伸手接。

每回去一次,就看见他越来越瘦,人怎么可以瘦成这样?

和三爹因一些琐事发生纠纷,两家渐渐的演变成相逢陌路,这是他心底的痛,总认为亲兄弟龃龉如此地步,简直就是让村里的人看笑话。

他有心修好,但一个巴掌拍不响,有时在爸妈面前倒倒苦水,爸妈只能劝他想开一些,别太钻牛角尖。

不知是哪一年开始,过年的时候,爸妈不再带我们回老家。

开始还有些惦记那里的玩伴和探险的地方,但日子一长,也就渐渐的淡了。

不回家过年,他总不忘托人给我们捎来一些腊肉等年货,在柴火屋中细细熏制的腊货有种说不出的草木清香,很好吃。

新居落成,儿子先后成家,接连得孙,是他这辈子最高兴的事情。

但乐极生悲,去年年底,他在县城医院检查的结果不好,来荆州复诊,期间到我们家来了一趟。

人有些低郁,结果还没有出来,一切两可之中,我们尽可能的宽他的心,他很少说话,偶尔笑笑,也极勉强,只是看着同来的小孙子自得其乐的玩耍,眼里有着说不出的依恋。

无力回天,有些事情,只能是默然承受。

家里条件有限,纵然加上亲友们给的钱,依然是杯水车薪,于事无济。

他回到家里,家里人四处为他寻找着土方,盼望着有一丝奇迹。

情况越来越糟,到后来,他自己放弃了希望,渐渐的不再喝水进食,爸妈专程赶过去劝过他几次,收效甚微。

生老病死,世间常态。

爷爷去世的时候,年幼的我看着他静静的停放在地上,有些莫以名状的惊悸和悲伤,其实并不太害怕。大人告诉我,死了就是永远看不见这个人了,心里很难过,因为爷爷每次来我们家,都会牵着我上街去买那些平日吃不到的糖,每当他喝酒的时候,总会用一根筷子点着酒让我尝尝,用来佐酒的花生大多归了我,我很喜欢他,他也一直都很喜欢我,不像婆婆那样重男轻女,眼里只有哥哥。

渐渐的长大了,知道了死亡的真正含义,懂得了敬畏,却也因为看得多了,也渐渐变得麻木。

人,活在世上,只是一个过程,到头来,大限之日,谁也逃不过,只是时间不同而已。

这个问题不能细究,深想的话,会迷惑人存于世倒底有什么意义?

他走了,悲伤慢慢的袭上心头。

人生难得一甲子,今年,正值他六十岁。

他的离去,我觉得是一种解脱,终于可以不用再在人世里苦苦煎熬。

再深切的怀念也抵不过时光日复一日的洗磨,特以此文铭记。

祝他一路平安。

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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