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师和先生都姓林,所以就无所谓称呼林老师或林太太了.
繁星在天上闪烁,一轮清月高挂天空,喧闹了一天的校园是如此的宁静,校工宿舍的大楼只有林老师的窗前还亮着灯,那晕晕柔和的光线照亮了林老师的桌前,林老师的写字桌上还有一堆没有批改的学生作业簿,整齐地码在写字桌上的一角,一切是那样的有条不紊.林老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给自己冲了一杯热茶,继续伏案批改学生们的作业.
儿子彬彬幼稚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妈妈在工作的时候,他就一声不吭地在旁边玩他心爱的玩具,一件很普通的玩具,一个重复而又单调的动作,他能做上许多遍,偶尔会抬头望一望妈妈,妈妈回头望他的时候,他会发出会心的微笑.
彬彬十三岁了,还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林老师和先生带他去过许多家大医院,找过许多名医在一起为彬彬会诊,结果呢?不是摇首就是束手无策.医生劝她等待新技术的发明,这一等,就是十几年啊.
有同事和朋友劝林老师再要一个孩子,林老师和先生哪儿有这个念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若再有一个孩子,爱的天平就会倾斜,那么,彬彬会多么的委屈?他那稚嫩的心会再加上一层阴影,那忧郁的眼神就不会再有神采.林老师愿意用自己的母爱去抚慰孩子的心,即便是一个简单的天空,也是晴朗的天空.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林老师接手做了中三(2)班的班主任,一直以来,校长先生就照顾林老师,体谅林老师生活中的实际难处,所以,就没有让林老师做班主任,今年呢,学校调走了几名老师,中三(2)班就缺了班主任,校长先生将这一重任交在林老师手中的时候,也是用了征询的口吻,没想到林老师愉快地接受了.
倒是校长先生很不过意,说:"今后有什么难处就向学校提出来."校长倒是很希望林老师提出一些困难,学校若是能帮着解决了,校长先生的心也会塌实一些,但是林老师什么也没提,她说;"我已经很感激这几年学校对我的照顾,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自己的工作做好."
林老师接手做了班主任,还要另带两个班的外语课,备课,案头工作,处理班级里琐碎的小事,与同课题的任课老师交流经验,生活中还有一大堆事,更重要的是还要照顾彬彬的生活起居,太忙了,每天都有很多的事等着去协调,去布置,林老师回到家里的时候,也很少有时间陪彬彬说话,尽管彬彬一直沉默着,但是孩子能听懂妈妈的话,不能让孩子失去听觉的功能呀.母与子之间若失去交流,彬彬就会更加地孤单呀.
夜已经很深了,林老师安顿彬彬睡下了.自己仍然伏在写字桌前,继续批改学生们的作业.
当林老师批改到一名叫张磊的学生作业簿时,心里一下揪了起来,这孩子,已经两天没来上学了,作业簿上空荡荡的,怎样发了下去,又怎样收了上来.张磊学习很刻苦,只是旷课成了习惯,在学校的时候,他很少和同学们交流,常常一人独自背着书包往返.为着张磊的旷课,林老师做过家访,没有见着张磊本人,只是了解一些张磊的情况,张磊的父亲因工伤去世了,妈妈改嫁远走高飞,张磊跟着伯父伯母生活,伯父伯母下岗以后,生活很困难,张磊的妈妈难得寄回一些生活费,所以,张磊的生活就有一顿无一顿了.
这半大的小子,又是在拥有强烈自尊的年龄,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求学,脸上哪里还有笑容?林老师停下笔,抬头遥望夜空中闪烁的星,阳台上那株盛开的含笑似乎也收敛了一些,孩子呀,你不来上学,心里有多大的结呀?
"嘟,嘟"电话铃声在静寂的客厅里很尖锐地响起来,林老师来不及多想什么,放下手中的笔,走向客厅,拿起了电话.
"林老师,一定打扰你了,我想和你做个告别."电话那端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
"是张磊吗?你在哪里?"林老师急促地问,语气中带着焦急和牵挂.
"老师,我很对不起你,我要走了,去很远的一个地方打工,他们要我这样年龄的."
"张磊同学,你要小心,可别遇上人贩子."林老师已经带着哽咽说:"快告诉老师,你在哪里?"
"我在火车站,这趟车快要进站了,老师对不起,我去排队检票了."张磊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林老师叫醒了先生,拉着先生出门,下楼,一路小跑着冲向街头,拦的士,直驶火车站.
火车进站了.侯车厅的大喇叭传出排队检票的声音.坐在椅子上的乘客全都站了起来,人群拥挤在一起,林老师和先生仔细寻找着张磊,可是哪里有张磊的影子?
林老师和先生在栏杠外询问检票员,检票员一脸的茫然表情,有一句无一句地答着林老师的问话,一点没有理解林老师的心情.林老师也不顾自己的老师身份,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越过栏杠,穿过检票口,直闯站台,留下林先生一人继续在大厅里寻找.
"张磊,张磊,"尽管人声嘈杂,林老师仍然大声呼喊着,此时的林老师就像一只失了幼崽的飞鸟,一声一声不间断地呼喊张磊的名字.
正要跨上列车的张磊听到呼喊,回头望了一眼,他一眼看到散乱着头发的林老师,他迟疑了一下,被拥挤的人群挤了出来,林老师也看见了张磊,她一下扑过去搂住张磊,一遍一遍地说:"孩子,你咋这么傻呢?"
泪水已经夺眶而出,那份疼爱令人心碎,这哪里是师生之情,分明是母子连心.母爱能感化人心,让你的心软了,柔了,融了.
林老师和先生将张磊带回家中,先生帮着在彬彬的小房间支了一张小床,安顿好张磊睡下,林老师和先生都没了睡意.
先生说:"你打算如何安排张磊?"
"很快就要中考了,就让孩子住在家里."
林老师来不及多想,冲口就说了出来.
"这怎么可以呢?你图个什么呀?"
先生平时工作很忙,很少照顾到家里,他知道妻子是那种凡事自己扛着,再大的委屈也不会吭声的女人,可一个女人,工作的担子很重,还要照顾两个孩子的生活,再坚强的人也会累垮的.
"我能图什么呢?请你给我一份理解."
林先生看了妻子一眼,爱怜地说:"多了一个孩子住家里,你就要多一份辛苦了."
"我也知道,可张磊这孩子不能没有书读呀."林老师说.
"唉-----"先生想起彬彬的不开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份沉重似乎像山一样压了过来,将人的心完全遮蔽了.林先生不愿意为着一名学生与妻子闹别扭,也许她自己哪一天扛不住了,就放手了.做丈夫的并不能为妻子分担什么的时候,就选择默认吧.
将张磊找回来,林老师就像失了一件礼物,又寻了回来,唯有用母爱呵护好.她不愿意看见孩子在失学与上学之间徘徊不定,她愿他像一株幼苗在校园里茁壮成长,一直到珍惜阳光,珍惜土地,珍惜雨露,珍惜生命中的点点滴滴.
校长先生知道张磊同学住在林老师家里,就主动找林老师,准备安排张磊同学去住学校的集体宿舍.
林老师拒绝说:"孩子刚刚安下心来,不要惊动他,若再有闪失,不知道这孩子将来会怎么样,"校长也就默认了.
校园里有一丝不和谐的声音传到林老师的耳里,更有甚者说林老师图名,争做优秀教师,才把学生领回家里住.林老师心里好委屈,自己真的这样想吗?将张磊留在家里,只是一霎啦间的决定,并没有去想那么多.
生活就是这样呵,即便是爱也要表现的恰到好处.让传舌者去说吧,若孩子有了进步,有了成绩,再把他交给他妈妈不迟.
工作再忙,回到家里,那份安祥,温暖也就随着孩子们的笑意漾了起来.
彬彬变得好懂事,张磊一遍遍地让他叫哥哥,尽管彬彬一直沉默着,但是那份快乐是掩饰不住的,彬彬每天在家里待着,玩他心爱的玩具,听到楼梯有脚步声的时候,他能敏锐地判断是谁回来了,他开门,递拖鞋,然后就跟在张磊的后面让张磊陪他玩.张磊就教他绘画,画小鸭小猫在草地上玩,教他拼图,教他识字,教彬彬如何放音乐.
林老师在厨房忙着做饭,听到孩子们传来清脆,幼稚的笑声时,心里更加的从容,坚定,她喜欢孩子,她愿意和孩子们在一起.她心里甚至没有抱怨,尽管彬彬比能和同龄的孩子一样上学,接受教育,但孩子能拥有一份快乐,也不枉费做父母的一份真挚的爱了.
时间过的很快呵,眼瞅着就要中考了,张磊的成绩突飞猛进,在班级里始终保持着前几名的成绩,如果发挥正常的话,考取重点高中应该没有问题,张磊的解题能力很强,已经能平稳地解析一些高中的习题,张磊自己知道,自己的每一点进步和这个家庭都是分不开的,他不知道将来用什么回报这个家庭,回报林老师那份爱.其实,他也明白,林老师和先生哪有要他回报的意思,张磊暗暗地想,将来考大学,一定选择医学专业,做一名医生,针对彬彬的病情,做专门的研究.
小小少年心思是何等地缜密,细致.中考前夕的一夜,张磊将自己的想法向林老师说了出来,林老师象对待彬彬一样,抚慰着张磊的头发:"孩子,我们谢谢你,你明天就要进考场了,等你拿到通知书时,我们一定为你庆祝."
张磊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张磊果然不负众望,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重点高中,当林老师将录取通知书带回来时,张磊搂着彬彬在客厅里跳啊,跑啊,好兴奋,他不再带着沉重,不再有包袱,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步,成功了.那份喜悦发自心底,溢于言表,彬彬和哥哥一样开心,一样地兴奋.
林老师做了一桌子菜,让张磊邀请同学们到家里来庆祝.
那份欢乐,那份热闹,满了屋宇,张磊向林老师举杯:"林老师,谢谢你."同学们鼓掌,彬彬也拍起了手掌.
林老师说:"给你的妈妈打一个电话,将好消息告诉你远方的妈妈."
张磊倔强着,不愿意去告诉妈妈.
林老师站起来说:"你妈妈也很关心你,常在你不在意的时候,打电话到学校关心你."
张磊犹豫着:"是吗?她还关心我?"
"是的,快去打电话告诉你妈妈."
电话接通了,那端传来一个女人的哭泣声,又说:"谢谢林老师,谢谢林老师."
吃了庆祝饭以后,彬彬要出去玩,林老师知道彬彬的意思,可是忙了一整天,已经很累了,张磊自告奋勇地说:"林老师,你歇一歇,我领彬彬出去玩."
林老师叮嘱了一番,又给了零钱,这小哥俩就欢喜着上街去玩.
家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轻轻地,柔柔的,林老师的心里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孤独与充实同时袭进心里,若有若无的感受把心一下引入一座圣洁的殿堂.
周围的一却爱着自己,自己也爱着周围的一却,心仿佛被清泉浸泡过一样,在一种自然的温馨里,说不出来的清苦,甜美,似乎是在梦中见过的,是那样地熟悉,又是那样地陌生.
楼梯传来脚步声,有些急促,又有些异样.林老师收回那份思绪,急忙去开门.
只有张磊一个人,喘息声很重,林老师问:"彬彬呢?"
"我找不到彬彬了."
林老师什么也没说,浑身象散了架一样,软软地就瘫了下去.
"林老师,林老师,您怎么了?"
张磊大叫着,一个孩子哪里见过这阵势,他以为彬彬先回来了,存着一股侥幸的心理赶了回来,他哪里知道,彬彬并没有自理的能力,出门在外的机会本来就很少,又从来没有离开过妈妈呀.
张磊急的捶自己的头,擂自己的胸:"都怪我,没有把彬彬看好."那份自责让他无以能表,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林老师,您醒醒呀."
林老师醒过来了,她勉强着站起身,强撑着自己柔弱的身子,示意张磊带她去找彬彬.
校长先生赶过来了,他发动住校的几十名学生上街去找彬彬,两人一组,大街小巷展开地毯式搜寻,又惊动了110警察,又在电视台打字幕登寻人广告.
校工宿舍楼差不多都空了,凡认识彬彬的都主动上街去寻.
张磊说,他带彬彬在超市里买东西,一起去看霓虹灯,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彬彬.
彬彬是那样的幼小,他又不会说话,连问路的机会都没有,彬彬啊,妈妈是那样的爱你,你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呀,那样妈妈会崩溃的,彬彬啊,妈妈的心里也是脆弱的,失去了你,妈妈会内疚一辈的.
夜已经静了下来,街上有三三两两的人群,哪儿有彬彬稚嫩的身影?商店都已经关门打烊了,哪里能听见彬彬幼稚的笑声?
车站,码头,医院都有同学寻过了,仍然没有彬彬的消息.走过医院门诊红十字架的下面时,林老师心里掠过一丝念头:我愿意拿自己的生命换回彬彬,妈妈要你好好的,好好的.
这一夜已经没有寻回彬彬的希望了.
同一幢楼里的老师劝林老师先回去,明天再接着找,他们搀扶着林老师回到校工宿舍楼.
林老师的心已经碎了,她想彬彬一个人还在外面,都不知道蜷缩在哪个角落,经受着风寒,孩子,你 一定害怕,可是却没有妈妈陪伴你.
彬彬啊,彬彬,是妈妈的心里容不下你吗?是妈妈的爱不够深吗?
林老师不敢掏钥匙开门,她害怕看到一屋子的人,却没有彬彬,她闭上双眼依在楼梯扶手上,任手中的钥匙滑落下去.
门开了,是彬彬在里面打开的.
"妈妈,我在等你和哥哥回来."彬彬说.
好象天使一样的声音,那样清脆,那样入耳.
林老师睁开眼,半张着吃惊的口,她恍过气来,冲过去抱住彬彬:"彬彬,彬彬,是你在叫我妈妈吗?"
上帝没有偏待过人:当我们为别人的难处着想时,我们自己的难处就离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