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是否经历过一瞬间,日出东方,天地、山水从黑暗中一下子呈于眼前;又有那么一瞬间,耳畔边的一声呢喃响起,思绪就止于千军万马,心底忽然间跟着明亮起来?
趁着天色尚早,还是听琴吧。打开一曲“欸乃”(读音为“袄霭”),悠长的琴音缓缓流淌,眼前一派烟霞万里,一叶小舟在江上若隐若现,有渔人摇着桨,橹声阵阵,荡开水面……不禁想起了柳子厚的诗,“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传说,“欸乃”一曲正是从此诗中来,渔夫夜宿西山,汲取湘江之水,燃起楚地之竹,炊烟袅袅,涤尽一日疲乏后,第二天天色微明,两岸山水仿佛还在沉睡之中,小舟已然出发,舟行水上,山搳水转处,是渔人的摇橹之声,那声响穿越一江清水,回荡在大山之间,而此刻像是被放大了千倍,一下子就划开了天际,两岸的青山与舟下的绿水忽然之间就顿显于眼前,澄澈无比,清朗无限,而渔人早已轻舟一片划过万重山了……
听着琴音,不知不觉间又想起了那个清早。那日醒来得早,天还没有亮,四下一片黑洞洞的,黑暗里再不能入睡,不如出去透透气吧。我走到了阳台上,窗外暮色一片,楼群在一片朦朦胧胧之中,楼与楼,楼与街的界限都分不清。唯有东方处,有浅浅的颜色凝漫在那里。慢慢地,天边那一抹浅浅的颜色就露出了她本来的橙色的样子,在一座高楼的后边露出了微芒,可知,那橙色的力量看似微弱,实则锐不可挡。没一会,就穿透了天光,于是,在橙色的光芒中灰蓝色的天空清朗起来,楼与楼的样子也更清晰,远处高高的电视发射塔也显现出来了,而此时的远方,那一片橙色越来越深厚,一切都被笼罩于其中了……慢慢地,仿佛像是被谁狠狠推了一把,那一抹橙色一跃从那幢高楼后边腾空而起,闪亮的光芒映满了天空,蔚蓝之色与橙红之色在云霞里交织,霞光万里,耀人眼目!所有的景物再无遮掩,白天熟悉的一切都回来了,每天走过的街道,报亭,小学校,全部一清二楚的呈现于眼前,一如山水顿绿,天地打开的样子……
其实,自然界中的景致,无一不是我们内心的投射。在惯常的日子里,我们每个人在恼人地纷繁与复杂中,都应该有山水顿绿,日出东方的时刻吧。记得有一阵子,我经常与老公吵架,天天吵,一点点小事都会吵,我嫌弃那个人,每天下班回来东西乱扔,里边穿的衣服和外套永远都堆放在一起;洗完了碗从来也不控干碗底的水泽,就一股脑堆进碗柜;晚上不回家吃饭也不打电话,只给发信息,话说谁能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短信呢……为这些,我们天天争吵,更恼人的是他一点也不谦让,还愤怒得不行。有那么一瞬间,我都在恍惚,这个人还是曾经的那个人吗?他,可有真正的爱过我吗?这么多年是否是我过于自信于我之于他的重要……没办法,说服不了自己,背起包,我回到了父母家。但即使在这里,我还是整日都绕不开思索着这些。我知道,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些根本就问不到答案。对于一个惜字如金的理工男儿,许久以来,亲口说一说自己的心思,太难了。可是,不说的话,这么多年来我们同枕而眠,离家的思念,远行的惦念到底都是不是真实的呢?
几天以后,终于还是放不下心他,我回到了自己的家。推门而进,屋里的一切如常,乱乱的衣服堆在沙发上,仍然是脱掉的外裤搭在了衬衫上,桌子上的书照常地这边一堆那边一摊,那人正在厨房洗着他自己用过的碗筷……忽然,阳台的晾衣杆吸走了我的目光,那上边他的几件衣服之间我看到了一件自己许久不穿的衣服,一件当时特别钟爱的,白色的底绣着蓝色花朵的衬衫,只记得有次出去吃饭,衣服的前襟不小心被洒上了咖啡的印记,影响观感,后来索性就不穿仍在一边了。“你怎么把这件衣服找出来了?”我跑到厨房去问那个此刻还在洗碗的人,“哦,是我找衣服的时候看到的,这不是你说你以前特别喜欢的那件吗?放在那里,都压得没法穿了,我就又洗了一遍挂起来…….”听着这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我跑去摘下了那件曾经的挚爱,此时的衣衫清清透透的,蓝色的花儿朵朵盛开。衣服亦是一丝皱褶也没有了,原来那一小片棕色的印记变得很淡很淡,曾经的美丽回来了!
就在那一刻,仿佛有古琴传出的“欸乃”之音在耳边荡起,天地皆明,山水皆绿。此时,又仿佛有天边朝霞满天,映照了此起彼伏的高楼,映照了我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