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船大饼子
天空阴沉沉的,时有闪电划破云层堆积的天空,像一条金蛇吐着蛇信子倏忽而过。南茗从琴行出来,在街道徘徊。长时间独居,去哪里打发时间有时竟让人头疼?眼前耸立的高大建筑是一处大型卖场,此时正值下班时间,人潮拥挤,热闹非凡。小吃,服装,游乐场吸引了络绎不绝的人群,她抬脚加入到浩浩荡荡的队伍。
入口处放着几台娃娃机,几个大人小孩兴奋地投币抓玩偶。再往前走几步便是成排小吃店,空气里飘散着南方人偏爱的辛辣味道,三五成群的人谈笑着坐在敞篷桌子前享受食物带来的快感。南茗转了一圈,决定转站去商场。迎面走来的漂亮女孩子依偎着男孩子走进灯光明亮的服装店,在试衣镜前快乐转圈的样子甜蜜、幸福、温暖。南茗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进地下商场,一些店铺尚在装修,装饰新奇的奶茶店前人迹寥寥,挨里的一家小店晕黄的灯光映到屋外,显露出偏僻与冷清。
南茗拐进店门,是一家格调简约的纹身店。迎面的墙上挂着四五幅简单的壁画,一副毛笔书法看着很是顺眼。另一面墙立放着黑色立柜,摆放着刺青用到的瓶瓶罐罐。最上面一层放置的绿萝开得旺盛,垂下细长藤蔓,别有一番风味。她推门进入。优雅婉转的轻音乐飘进耳膜。如此轻柔的格调简直颠覆了她对纹身的想象。
晕黄的灯光下,一个男孩子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画画,画板搁在膝盖上。是用铅笔勾勒出的牡丹图案,他正在给叶子上色,听见声音抬起头,望向南茗灿然一笑,“纹身吗?”“嗯。”她轻声答应,然后微微耸肩,大概是简约的装饰风格让她突然产生纹身的念头,也可能是眼前的男孩子颇惹人喜欢,尤其是他笑起来眼神温和的样子。加上他长相清瘦,穿着浅灰色的棉服,一天黑色的细腿牛仔裤穿得松松的,以及那双在大冷天露脚踝的鞋在她的心里落下了涟漪。总之,她决定纹身了。
“纹什么?”他涂完最后一笔,将散在桌上的笔一支一支归拢到盒子里,细长的手指骨骼分明,隐隐看见青色的血管蜿蜒。“没有想好。”于是,他从立柜上取下图册给她。红色的彼岸花绽放得艳丽妖娆,字母拼凑成感人的语言,一幅一幅图案。
她皱了皱眉,“一朵蓝莲花吧。”
纹身机从皮肤上刺过,疼痛,皮肤被刺破的哧哧声在耳畔持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怎么会做纹身师呢?”
“喜欢画画。”
“以皮为纸,这画像是能入人骨血。”
他轻轻一笑:“你喜欢蓝莲花?”
“没什么感觉。”
“啊?”
她听着微微疑惑的声音,望着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沿着打版印在手臂上的图案刺画,一边用纸巾擦去渗出花瓣的药水,一片花瓣正在成形。
针刺穿皮肤微微的疼痛中,她想起纪年。那个喜欢蓝莲花的男孩子,是高中时的同学。彼此孤僻的性格,长时间不愿与人相处,偶尔没头没脑的话让人听得莫名其妙。是什么时候开始走近的呢?或许是互相都喜欢书胜过结伴游玩,或许是刚好都喜欢芥川先生的文章,又或许是对彼此的沉默与话语连篇都习以为常。总之,就是这些琐碎的事物将两个人连接起来。像两只久居深山的蜗牛决定爬出山林晒晒太阳。
其实这些与蓝莲花并无甚关系。
“你听过《蓝莲花》这首歌吗?”她突然认真地望着他的脸。
“许巍唱的吧?充满力量的一首歌。”
“是啊,很有力量的歌。”她低声说着,眼眶里逐渐弥漫起大雾,思绪又开始飘散了。
不擅长亦不愿置身人群之中的人生活在人类社会,这像是一种磨练。岂非时常感到煎熬?大概是吧。所以他才如此喜欢听《蓝莲花》,如此喜欢许巍,所以才会在上课时,在白色的棉衬衫上画上一朵一朵蓝莲花吗?他是久居深山的蜗牛,从阴冷潮湿的深山爬向阳光,爬得太慢,加之路途漫长,才见曙光就已耗尽心力。
上大学后,逐渐疏于联系。某天,在班级群里看见大家说起某个同学过世了。她从头翻到尾,悲伤与安静像棉花塞满胸腔,没有哽咽,没有痛苦,只是眼泪顺着脸滑落了好一会儿,然后再也哭不出来。与人们的生活彻底脱离,于他而言,究竟是幸福还是遗憾呢?毕竟,美丽的风景那么多,再无机会一一看过。
“哎——”南茗长长地叹一口气,从回忆里挣脱出来。
“这是我喜欢的人喜欢的花。”
他抬头看了看她,收针。手腕上绽放的蓝莲花开得正盛。
收拾好工具,他从画板上取下那幅画:“送给你吧。”
“谢谢。”她轻声道谢,接过那朵盛放的牡丹。层层绿叶包裹红色的花瓣,花蕊隐隐发着金色光泽,充满生机,一如生命绽放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