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袭龙紧盯着走出门的老人,住杖老人的目光也扫向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车辕四目相遇,都疑惑地审视着对方,老汉终于经不住,先哼了一声,清了一下嗓子,瓮声问道:“哪方来的大哥,你们住在我家车棚里干啥?”
这话倒问得直爽,汤袭龙张口想要回话,可话到嘴边却感觉不好说,也一言难尽,便转了个弯说道:“大伯,这一下也说不清,是过路的,占了你家车棚一宿,我能过去拜会你老吗?”
话说的有些斯文,老人似乎有点耳背,斟磨了片刻,似乎领悟了意思。招着手并大声呼喊:“过来,过来,进屋喝口水,不碍事,不碍事,占不了,占不了!”伸手把街(gai)门推开,站在门边淡定地等候汤袭龙过去。
汤袭龙暗忖,这老仗不卑不亢,进退很有分寸,应该能明事理,这倒少了麻烦交涉。
汤袭龙到门口谦让老仗先进,老人只说:“贵客请,贵客请!”把汤袭龙让进了上房。
宾主在方桌两边的椅子上落座,老仗说要给客人烧碗茶,汤袭龙连忙拦住,直说客气,于是老仗也不勉强。
汤袭龙先报了名姓,又把从新疆出来一路上的风风雨雨概略说了一遍,如何来到这里,占用了他家的车棚,并再三致歉。老仗直说辛苦不易,也报了自号:他叫雷振亨,祖籍山东德州,他的爷爷在淸道光年间犯事作科,被发配到了敦煌,当了“充罚军”。后来就没有回去,在这里娶妻生子,开枝散叶有了敦煌雷家一支,他父亲又搬到了南湖,他年轻时看到这里四季的长流水,沙土地松软可耕,就约了几个伙伴一起开垦了水尾这一片田地。现今已有二十多户人家分散在周围。
汤袭龙犹豫再三还是为难地将父亲病重躺在车棚里,想租借他家的大轱辘车拉着父亲找郎中诊看一下病,并打听就近的医生。
雷振亨听了说道:“我家本是山东齐鲁人氏,自小老人就教识文断字,我粗通文墨,我的大哥外号‘雷善人’在南湖开馆诊病多年,你们可从庙湾翻过墩墩山到南湖找他看一下令尊的病。”
从言语中 雷振亨热心中透着一丝自许,倒有几分耕读自乐,闲适野淡的真趣。
雷振亨出了门在一片犁铧尖上敲击了五六下,当当的金属声传向四周,传递出迅号。然后蹒跚到墙后抱了一梱干柴禾在泥灶上生着了火,便站在街门前张望。不大功夫就有人从各处冒了出来回到院里,这居然是一个十多口人的大家庭。老人吩咐做饭招待客人,家中三个儿媳和老伴忙活开来,孩子在院子里玩耍,不时坐在门槛上好奇地看着汤袭龙,张望马棚里的人和牲口,可能是大人告诫过吧,没有一个敢去车棚里。
臊子面很快就端了上来,手擀的碱面又长又劲道,漤(Ian)好的猪肉丁、红白萝卜、野蘑菇、精珍瓣、漂着油花和芫荽的臊子汤,还有囷(qun)好的茄子辣了再绊上炝(qiang)好的蒜泥,老远就能闻到扑鼻的香味。
雷振亨陪着汤袭龙在方桌上吃饭,又吩咐备了一盆汤,一盆面和几碟菜送到车棚中。汤袭龙已很久没有尝到这样的美食了,味蕾已让他顾不了谦让,他张开大口一连吃了两碗面,瀽(jian)了三碗臊子汤,才感觉到过瘾。
吃过饭已近正午,汤袭龙用自家的骡子套上借来的大轱辘车,徐茂帮忙小心地把父亲抬上铺了被褥的车厢。拿出十块银元要押下,可雷振亨死活不要,他只是看着汤湘义皱着眉头说:“打紧去,打紧去!”偶然一遇,麻烦踏杂人家汤袭龙实意过不去,人家又不收钱,汤湘义只能从驼驮上取下一条全新的滚边花毡送给雷老爹,雷振亨还在一味推辞,汤袭龙的母亲过来诚恳地说:“雷家兄弟,收下吧,东西不值钱,从吉木尔萨老远来的,纯细羊毛擀的,这打交麻烦的,以后还要来往走动,孩子的一点心意,你就领了吧。”
话都就到这份了,雷振亨只能憨实不自然地笑了声说:“嫂子你说了,那就先放这儿,快去给老哥着病吧!” 汤袭龙辞别了雷家,坐上车一行人稀稀拉地向南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