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二哥
每次经过街道拐角的早餐铺子,闻到甜香诱人的谷香粥味,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二哥,想起他曾经为我熬过的世间最好喝的粥。
那是2010年的3月份,我从北京回来就大病一场,辗转了三个医院,我被诊断为重症肺炎,被收入六院心内科。
实在是病得太厉害了,别人三五天挂水可以好转的肺炎,我光住院就住了25天,在最开始的几天,我一度绝望了,两肺都是病罩,后来听主治医生说,幸亏我年轻,否则……
二哥是在我住院第三天从老家匆忙赶来的。他早上匆忙来到医院,看了我几眼,又匆忙走了,整整一天他都不在医院,直到下午三点他才又出现在医院。和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壶刚熬好的热粥。
那粥熬得刚刚好。米粒、各种豆充分和水发生化学反应,粘稠的汁液包裹着谷物,浓郁的赤红借着阳光闪闪发亮,粮食的香味在掀开保温杯的瞬间流淌在病房,如果是平时,我肯定能喝两大碗。
可是,那时的我被持续不断的高温折磨着并没有什么胃口,也只是象征性地喝了几口而已。
二哥没有停留多久就回去了,他也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
出院后很久,一家人在聊天时,二嫂似无意似有意的一句话,让我心里震惊不已。
她说:你哥为了让你和点最喜欢喝的粥,敲了五户人家的门,第五户的阿姨才同意让他借用她家的炉灶熬粥。你那笨手笨脚的哥熬好第一锅心太急把路上把保温桶摔破了,又重新买了保温桶,再一次去那个阿姨家求人家熬得粥。
一下子我的眼睛湿润了。
他是如何鼓起勇气敲开别人的门?带着乡下人那特有的黝黑,粗糙,唯唯诺诺,还有舟车劳顿的风尘仆仆。我不知道别人是如何拒绝他的,上海这个城市不乏温情的故事,可也不乏冰冷的拒绝,况且,别人拒绝他也是人之常情,谁知道一个突然闯入的异乡人到底怀着怎样的目的?
我不知道笨嘴拙舌的二哥是如何向别人一次次苦苦哀求解释他单纯的目的的;我也不知道他一次次被拒绝甚至或许被骂“神经病”时内心有多么难受,眼里有没有委屈的泪水;我不知道的太多太多了。
那个寒冷的初春,一个瘦削的、黝黑的、疲惫的、衣衫单薄的、头发凌乱的中年男子为他薄情的妹妹哀求他人。
我一直“看不上”二哥。
他很笨,六年级时还算不对3加4等于几;不仅脑子笨,嘴也很笨,很多坏事明明是我做的,但我每次都赖在他头上,他从来也不会为自己辩解,就挨尽了各种批评。他早早退学打工,我一路高歌猛进,考上县城最好的高中,考上名牌大学,丰富多彩的世界让我逐渐淡忘了他,淡忘了那个家。
他们对我好,我觉得是理所当然,我优秀所以现在理应得到不一样的待遇,这种自私深深刻在意识血液里。我从未想过,我也要付出。
我望着远处忙活着晚饭的二哥,他在做一道我最喜欢吃的家乡菜,瘦削手骨节分明而粗糙,长期和汽油打交道,手已经被油渍浸染,看起来脏兮兮的。也不过37岁的年龄却黑发中夹杂几许白发,眼神也远不如年少时狡黠,他似乎已经不会捣蛋了,生活已经折磨他够多了,前几年投资血本无归还欠上一大笔债,去年脱玉米粒时碎铁屑飞扎入二嫂眼睛,左眼几乎失明,生活似乎每况愈下,被生活打败的男人好像只会闷头干活,生怕多说一句都是错。
而我也疲于应付生活,也并不能帮他什么。或许他也并不想拖累我,可是,我却总是感觉自己似乎背叛了年幼时我们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手足亲情,每每想起他的苦,再想想他的好,我总是觉得自己是不是没良心。
我曾经因为他出车祸腿被压断而整整哭了两天,在他休学在家的漫长日子里,我每天不厌其烦地哄他开心,跟他讲学校里的事情,我曾经是那么在乎他。我们明明是世界上最亲的人,可你就能明确地感受到现在的我们之间隔着远远的距离,再也没办法走近了。
或许是生活一面让我们变得坚强,而一面也让我们变得坚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