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乐漫谈 0.1 <这么近,那么远>

  这篇文章夹杂着我对粤语的爱恨情仇。

 说爱是因为它真的很好听,文化底蕴丰厚,独特的九声六调自成一派。说恨是因为,它太难学了,光是读准声母韵母就花了半天功夫,声调更是难以把握。据说学习一门新的语言,若发音方式正确      ,练习它时间长后会觉得嘴部周围肌肉发酸,因为你并不习惯这一种语系的发音方法。而我,也就学习了三天的对话,睡前都好像进行了一场不可描述一样的累 :)

 真正让我想要好好了解粤语的原因就是港乐了。它曾经极繁荣,但现在却被人指责说在走下坡路,甚至推到了风口浪尖。

 粤语母语的人和非粤语母语的人听港乐应该是有不同感受的。非粤语母语人士听歌,特别是开始的阶段,因为并不了解这一门语言,歌曲在他们听来只是“用旋律唱出来的音节”而已,并且潜意识上会用自己的母语去理解粤语。一种情况为发音差异,最简单直接的例子有“猴赛雷”这样的谐音,变换到歌曲中,如杨千嬅《少女的祈祷》,评论中会有人说将“祷告”听成“偷狗”,这么一来意味变了不少。在听日文歌或者韩文歌的时候也会有相似之感。第二种情况是理解差异,我自己身上的实例是周杰伦作曲,陈小春原唱的《献世》。在没碰到港乐和没入电音坑之前,中二的我曾开玩笑说MP4里只有两种歌,一种是周杰伦的歌,一种是别人的歌。初听这一首歌是杰伦翻唱的Live版,粤语发音不是很准,但单纯觉得旋律好听,感情充沛便一直留在了播放列表里,但其实一直都理解不了“献世”是什么意思,最后求助了度娘才知道这是粤语中的俗语。这当中去理解歌词花费的功夫就好像隔了几层纱,你并不能看清歌词中的蕴意而即刻产生出情感上的共鸣,在你揭开那几层纱后再向里望,已然是不一样的感觉了

【此处参考与@荷达在知乎的回答,荷达是一位对粤方言很有研究的大牛,特别是在粤拼入门上很有帮助,非常喜欢看他的文章,在学粤语的时候少走了很多弯路。】

 所以,我极羡慕极羡慕(省略无数)广府地区长大的小伙伴出生自带粤语天赋的技能点,除了在简历的语言一栏上可以写上“Cantonese”之外,他们的世界多了很多于我而言要花功夫才能领悟的美。正因如此,才想要好好的欣赏这一门语言,不是浅尝辄止。所以我在谈粤语歌时,也会把发音结合起来,因为粤语语言本身才是驾驭旋律和歌词的灵魂。


《这么近,那么远》

词/ 黄伟文 曲/ 张学友

1995年发行,歌神作曲,也是原唱,而我更中意Joey翻唱的版本。不是说歌神唱的不好,而是个人更喜欢从女声的角度来理解这首歌中的感情。这里推荐的是《我是歌手》中的返场的Live。作为一个选秀粉,每年的《我歌》都是不会拉的,但Joey被淘汰的时候还是很心酸,也许是港乐真的有其门槛,只能通过自身旋律和歌手的诠释来打造观众的第一印象,稍一加入些自己的元素就会有隔阂。但这也是我喜欢港乐的另一理由,一旦你对他感兴趣,他要求你主动地去接触他,了解他,欣赏他,而不是被动的接受他的灌输。从中你会挖掘到越来越多的秘密,那种感觉不差于找到最后一块丢失的拼图。

 可能因为是返场,没有了赛场上的压力,扔掉包袱的Joey表现很从容,也更加深情,好几处演绎时都眼泛泪光,成为我最喜欢的现场之一。比起在红磡的演唱,那种在主场(Home)纵情玩乐的表演,我歌舞台上的Joey更像是一个传播者,她站上舞台就是一个带着个人魅力的标签,区别于其他人,端庄大气,一开口就是浓浓的“港味”,无法让人抗拒的浸入到她所织出的世界。

一天一天 日日夜夜面对面,

jat1 tin1 jat1 tin1 jat6 jat6 je6 je6 min6 deoi3 min6

既相处 也同眠

gei3 soeng13 cyu35 jaa5 tung4 min4

一点一点 逐渐逐渐便发现

jat1 dim2 jat1 dim2 zuk6 zim6 zuk6 zim6 bin6 faat3 jin6

纵相对 却无言

zung3/zung1 soeng13 deoi3 koek3 mou4 jin4

 开头歌词便用了许多叠词。“天”和“点”在普通话中是同韵母,非常巧妙,转换到粤语中这两个字的韵母相似,但只是尾音不同。而“tin”,“dim”这两个字,读起来口型偏小,写进歌词里,就变得非常灵动,“一天一天”,“一点一点”,好似真的有钟表上的秒针滴答作响,时间走过留下声音的痕迹。

“日日夜夜”,“逐渐逐渐”,若是仔细观察拼音会发现两个字各自的声母都相同。在英语文学里有“头韵” (Alliteration)的说法,放在这里也适用。除此之外,-at,-uk,-im这样入声韵尾的连用,发音上有突然被切断的感觉。一是时间流逝的走表声对应了起来,而另外也能听出一种戛然而止。

 如果将歌词看作是诗歌,这里便是互文,并且我认为这样理解更合理。(事实也可以见到粤语中留存着许多古汉语的说法使得它读起来本身就带着诗歌的韵味)

“既相处,也同眠。纵相对,却无言。” 短短六字,已经足够绘出苦恋的情节。这是一对爱到穷途末路的恋人,曾经是拥有过彼此最美好的一切,可不知哪一天起变得形同陌路。在所有的苦恋中,这一种人在身边,心却无法靠近的,我认为是最为煞人。若是真的前路无光,相互道别离开便是,但最磨人是你还在身边,每日相对,每晚同眠,这就像好像是凌迟一般的酷刑,每见你一面都要更痛一分,却又不得不见,进退不能的痛楚就在这短短几句歌词中被Joey道了出来。

静静默默望着熟悉的背面

zing6 zing6 mak6 mak6 mong6 zoek6/ suk6 sik1 dik1 bui6 min6

一弯身影原来离我多么的远

jat1 waan1 san1 jing2 jyun4 loi4 lei4 ngo5 do1 mo1 dik1 jyun5

像天涯那一端 没法行前一寸

zoeng6 tin1 ngaai4 naa5 jat1 dyun1 mut6 faat3 hang4/hang6/hong4 cin4 jat1 cyun3

同样以叠词开头,到这里为止,故事的主人是真的看透了。

在现实的距离上,身边人并不是不可触及的。这里展示的是空间上的“近”与“远”,我还可以望着你的背面,这是一种“近”,但你的心却在天涯另一端,这是“远”。天涯那一端,到底是什么样的?是因为无数争吵磨灭了耐心而忍不住想要逃离,还是更不愿接受的,那一端,另有其人。

我 留着你在身边

ngo5 lau4 zoek6/ nei5 zoi6 san1 bin1

心 仍然很远

sam1 jing4 jin4 han2 jyun5

也许终于都有天 当你站在前面

jaa5 heoi2 zung1 jyu1 dou1 jau5 tin1 dong13 nei5 zaam6 zoi6 cin4 min6

但我分不出这张 是谁的脸

daan6 ngo5 fan1/fan6 bat1 ceot1 ze5 zoeng1 si6 seoi4 dik1 lim5

我 留着你在身边

ngo5 lau4 zoek6/ nei5 zoi6 san1 bin1

心 仍然很远

sam1 jing4 jin4 han2 jyun5

我想伸手拉近点 竟触不到那边

ngo5 soeng2 san1 sau2 laai1 gan6/kan5 dim2 ging2 cuk1/zuk1 bat1 dou3 naa5 bin1

就欠一点点 但这一点点 却很远

zau6 him3 jat1 dim2 dim2 daan6 ze5 jat1 dim2 dim2 koek3 han2 jyun5


副歌部分无疑是情感上的高潮。

 那,我为什么还要留你在身边?Joey苦情歌中的形象,大多是不愿轻易放下的。除去这一首,《痛爱》中的“残酷至此还是让我想靠近”,《心淡》中的“大概也够我送我地狱折返又来回人间”,都有那一份劝说着自己,却狠不下心放手的挣扎。这里又何尝不是?最美好永远都是克制再克制之后的情不自禁。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但我分不清这张是谁的脸。” 很值得玩味的一句。曾经日日夜夜面对面的那个人,怎么可能分不清呢。 因为站在面前的这个人已不是当初共有过温暖回忆的那个人,你不再对我敞开心扉,我也越来越不认识你。“远”与“近”巧妙地从空间跳转到时间,的确,与这样的伴侣同床共枕,无异于度日如年。可笑的是,“也许终于都有天,当你站在前面”,这幅画面看上去更像是来自对方的一个施舍——我不再望着你的背面了,但面前的你,下一秒要对我说些什么呢?

“我想伸手拉近点 竟触不到那边。

就欠一点点,就这一点点,却很远。”

点睛之笔,也是我全曲中最有共鸣的歌词。"一 yat 点dim 点dim",放在粤语中读起来便能真切的感受到细微的那段距离,就好似捏着指间,伸手就可碰到。如果是国语,大概只能联想到红茶玛奇朵吧。反复念叨这几句歌词,无可奈何又无力改变的痛听的人揪心。伸手去碰,却无法拉近心与心的距离;只靠着一方强撑着挽回也是无果,没拿到开门的锁匙,距离再近也不过是个ice man。配合着Joey声情并茂的现场,就算是非粤语母语的听众都能被感染到充沛的情绪,意味深长,忍不住按下replay。

亲密关系中,距离到底重要吗?在我们感慨异地恋因为距离而产生的种种问题时,也应该想一想,若是朝夕相处的两人彼此都没了维系感情的心,那即使没有距离,也如隔天涯。有心相处的,即使相隔天涯,距离也不算距离。都是老话,却很适用。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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