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红轩里大雪纷纷。
悼红轩中,曹雪芹凝神静听,听到了雪落在地上的声音。雪花飞舞在他的眉前,雪花纷纷,落满了台阶之上。而听见了雪落的繁华,听见了江湖之上风波的呼啸,听见了此刻青埂峰上的落叶哗哗的扑倒声。凝神啊,曹雪芹将自己的时光固执在飘忽的雪儿之前,粼粼的波浪,我的曹子,呼呼而来,呼呼而去,唯一的大雪,纷纷落在了悼红轩之上。
悼红轩中,我的曹雪芹,正在奋笔疾书。一部巨著惶惶然将出现在人世间。这无穷的辽远的所在,这无情的笔调之下的所在,这穷尽了一生的心血的所在,无比弥漫着巨大的痛苦所在。一切的痛苦,化作了秋风秋雨,化作了冬夜的穹庐,化作了背负着的穹顶之上的哪一张高大的穷苦之炉?
一切的穹庐所在,都在挣扎里。
而悼红轩,在这里面,我的曹雪芹增删五次,将一部野史化作陛下的丹青和火炉,将一部黄鸡的呼喊化作华族的五千年的补天之神话,将一部深邃的幽暗之门化作碧玉之上的哪一步纠缠之下的良机与洪荒,将一生的血泪凝结,将一辈子的滔天之飞雪化作凝血之上的那一双飞翔的鸟雀,啊马嵬驿的我,啊风陵渡的我,啊,心血与纠结的我,龙魂被反复地淘洗,居住在昆仑山巅的我,居住在付红的血之上的我,将垂天云下,将吸风饮露,将背返的方向化作秋风的呜咽,哭泣之外,我的痛苦的声音,将垂暮的黄昏蜡烛,将帆布恍惚拉上,吹扯着的雪啊,无语无语,只有屋顶上的滔天的大雪,才能将我的哭泣化作曹雪芹的眉间的飞雪。
曹雪芹的飞雪啊!
我的曹雪芹的飞雪啊!
唯一的悼红轩里,曹雪芹不断地走动。覆被着的挣扎,背负着的青天,穹庐之上的九天之雪,我的通天教主,我的元始天尊,我的太上老君,我的背负着的北海的绝命之呼喊,通天之上,木纹动荡,我的呼啸之灵魂,属于曹雪芹的方向,一路向着纷纷的大雪的方位而去。
一切的樽前的酒杯啊!
一切的黄昏面前的酒杯啊!
曹雪芹看见了飘忽在眼前的雪。他看见了这雪。悼红轩中,他倒在一边,而在另一边,则是一叠叠厚厚的书稿,那是石头记,那是灵魂之中的哭泣,纸上花醉了的鸳鸯,纸上的文字,纸上的眼泪,都是属于曹雪芹的孤傲的哭泣。苦不过了我的才子,苦不过我的怀抱,苦不过了我的佳人啊,如何投向哭泣的老于黄昏?如何破灭了我的悲欢离合?一步步相比前,我的曹雪芹,你纸上的时光如何度过?你波浪上的苦恨离别,你哭不完的泪血,如何朴瘦瘦地落满繁华?这眼前的光景啊,如何披满了雪域上的光芒?一叠叠的纸,一叠叠的发黄的纸,如何书写着熟悉的文字?如何眷顾着江湖的动摇和波浪?如何扑腾着雪域之上的那一阵久恒的黄昏?当见的,不见了。不当见的,却在此刻遇见了。
此刻,雪还在下。
此刻,悼红轩极度的宁静。
宁静的心啊,宁静了的一腔的小血虐啊,我的波涛,心内的波涛,久久无法安息,久久扑腾着的心内的呼喊,仿佛赌鬼的酒杯,倾倒在了巨大的错乱里。而曹雪芹,一度地欢腾着,又剃度了次节的头发,将佛陀的酒杯倒扣在了酒里,将道士的衣裳化作了一度的秋风,到多页的落叶,到黄昏时光的喝酒,如今,一夜笙箫过后,大地换发了平静,在厚底的地里返回了秋后的宁静。
只是,雪后的悼红轩无比的悲伤。
悼红轩,曹雪芹剖到了的忧伤,曹雪芹书写了的文字,土墙上的灰色的泥土,屋顶下漏雨的时光,一生的文字赋予了此时无穷的烦恼,三生石畔,我的补天之神话,神瑛侍者,我的慈宁宫之传说,厚厚的灵石之旁,我的灵兽嘶鸣不已。而黄昏已去,独生世上的江湖浪子,不已而纷纷。
确乎,悼红轩又如何风起云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