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月份，几场连续的杀人案扰乱了小城往日的平静。小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大家伙饭后坐在楼下的石凳上纷纷讨论，就连路过瓜子摊，摊主都要跟我唠上几句他的故事。关于他的故事大家众说纷纭，没有哪种说法是有考证依据的。

那男人我见过，在母亲的毕业照片中，他是母亲的中学同学。

男人的长相给人感觉很不舒服，方方正正的脸上镶着细长的柳叶眼，眼下是硬朗的鹰钩鼻，眉毛淡得快看不出来，皮肤细腻光滑，雪白雪白的。总是穿着浅蓝色的紧身裤，裤腰提的老高，那裤带还是几年前的老款式，边缘都开始起皮掉渣。要不是他留着男人的头发，我还真以为他是个女人。

母亲说男人是她小时候的邻居，那时候家家都挨着，隔着一道墙，什么都能听到。男人的父亲总打他，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男人母亲年轻时长得俊，嫌弃他父亲穷给不了更好的生活，生下孩子没多久就跟别人跑了。

村里人都笑他父亲把自己老婆都给看丢了，持续了好一阵子。那可能是村里人茶余饭后唯一的乐趣。

男人的父亲生活工作不顺，只会借酒消愁。喝多了还在厂子门口举着酒瓶要打人，厂长怕把事闹大，赶紧出来拦着，男人的父亲指着厂长醉熏熏的说：“你不就是个厂长么，有什么牛气的，我的事还不用你来管。”厂长看他像精神病院的疯子，赶快让他卷铺盖走人，免得再给自己添麻烦。

家里没了收入，他父亲就继续借酒消愁，试图用酒精麻醉自己，来得到片刻的安宁。时间久了，不知是脑子喝坏了还是怎么，每到夜幕降临，就将白天的怨气一股脑的撒到他身上，锅碗瓢盆、烟灰缸能扔的东西都往男人身上扔。那时候他才7岁，每天身上都会多出几处淤青。有人打趣地问他：是不是你爸又打你了？关于这些他从来不和别人说。

后来邻居看不下去了，每到晚上就把他叫到家里来吃饭，借此躲过他父亲的一顿毒打。等晚上男人的父亲喝多睡着后，在悄悄的回家。姥姥总是心疼他，总是多给他夹几片肉，怕他感觉寄人篱下会不好意思。

母亲说他那时候长得白白净净，不仅聪明性格还好，特别招长辈的喜欢，姥姥待他就跟亲生儿子似的。他还教母亲怎么用粮票折菠萝，手可巧着哩。

村里嘴碎的人说他这是上辈子做了坏事，老天爷要惩罚他。看起来没文化的村里人那张嘴可比读过书的人狠毒多了，几家女人晚饭后坐在一起，嗑着瓜子撇着嘴，唠着东家长西家短，津津乐道的戳别人痛处，这生活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别人嘴里的吐沫星子，那感觉让人不寒而栗。但对这些外在的挖苦他从不理。

后来姥爷工作需要，一家人就搬到城北，母亲和他也就断了联系。

巧的是他们又就读了同一所中学，距离母亲上次见到他已经5年了，他低着头走的匆匆忙忙，像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头发蓬松散乱，脸上一片片的花纹，可能是好久没洗过脸了，身上的新校服都变了色。母亲主动和他打招呼，他连瞧都没瞧母亲，继续往前走。

后来听别人说，他从来不和老师同学互动，每天就像个“木头”坐在那，同学也觉得他好欺负，下课用石子扔他，书本打他，还把他的书撕了当厕纸。

也不知道母亲搬走那几年他都经历了什么，母亲没敢把在学校里遇到他的事告诉姥姥，怕姥姥心疼。

他在学校学习不好，不受同学待见，连着换了几次班级，他依旧是被欺负的对象。可能学校并不适合他，中学还没念完就早早出去打工贴补家用了。还不到十六岁的他，当过饭店服务员，做过家政保洁，做过售货员。都因为人太木讷被解雇。最后被饭店老板看他可怜，把他推荐到洗车行，洗车行老板觉得他人虽然木讷，但这人实在心还细，男人被留了下来当了洗车学徒。

二、

在洗车行工作了几年逐渐有了点积蓄，经洗车行老板介绍认识了现在的老婆，那女人个子不高，妖艳的很，永远穿着黑色丝袜配漆皮高跟鞋，鞋底是玫粉色的，嘴里叼着一根女士香烟，十根手指带了好几个戒指，肩膀子上挂了皮草，喷着浓郁的香水，十米开外都能闻到女人的香水味。

女人每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小镇里没人不认识她。路上总听说那女人以前是个小姐，处事圆滑，出手阔绰，现在攒够了钱，就想找个老实男人嫁了。

男人觉得自己也没啥能耐，能找到女人搭伙过日子就不错了。俩人就这么在一起了。

结婚那天，母亲也带我去了。宴席上有一半都是浓妆艳抹的女人，脸上厚厚一层的粉，和脖子形成一道天然的分界线，画着粗粗的眼线，眼尾快甩到了太阳穴，带着又浓又黑的假睫毛，短粗短粗的鼻子中间画着一道亮闪闪的光，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是画出来的，脖子上带的银饰也都掉了漆，老练的拿一根女士香烟，指甲涂得红的、绿的，但凡鲜艳的颜色他们都有，跟大老板们有说有笑的谈论着什么，还时不时撒娇似的用指甲拨弄着老板的胡子。

母亲不让我看，瞪着眼说：早知道不带你来了，这乌烟瘴气的影响多不好。那时候我都上了中学。

他们结婚后好多年过去了，始终没有孩子。那会我在路上总会看到那女人挽着别的男人有说有笑，看样子像是个大老板，头发抹的锃亮，脖子上带个大金链，早早用上了苹果触屏手机，还说只要女人听话也给女人买一个，女人开心的亲了那老板一口。

其实男人心如明镜，他终究还是找了和自己母亲一样的女人。

又过了几年，他们女儿的诞生，给他带来一丝丝温暖。男人抱着女儿就像捧着珍宝，女人什么都不管，他就充当孩子的妈妈角色，给孩子换尿布，穿多了怕女儿热着，穿少了怕女儿冻着，睡觉都搂在怀里，生怕孩子自己一个人会害怕，闲下来还会给孩子做做按摩抻抻腿。那孩子很讨喜，水汪汪的大眼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男人早就对女人有怨言，但看到女儿就觉得什么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因为男人童年的不幸，他发誓一定要给女儿一个快乐的童年。

哺乳期过后，女人依旧跟那些闺蜜吃喝玩乐，孩子的事她一向不插手。男人在家照顾孩子，可家不能没收入，总得有人出去工作赚钱，男人就把孩子带到了洗车场，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男人心疼孩子，总觉得没让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是他们的过错。男人对女人的积怨越来越深。

三、

慢慢地，女儿长到了五岁，已经比同龄的孩子多了一分秀气，就像画里走出来的小精灵。男人为了培养她的气质还给女儿报了儿童舞蹈班，女儿在舞蹈班里很出色，还在比赛中得了一等奖。

男人逢人就夸自己女儿多么优秀。女儿就像重新赋予了他生命，照亮了他整个世界。他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也不再像以前那么木讷，慢慢地尝试着与外界接触，不再封闭自己。还为了更好的辅导女儿，自学了书法和乐理知识。

母亲也很庆幸他能够从童年的阴影中走出来，而且还有一个这么漂亮乖巧的女儿。

有一次他带着女儿学习舞蹈的路上，街坊邻居看到他开始打趣道：

“这孩子长得真漂亮，可就是不怎么像你啊。”

“是啊，那天在路上还看到你家媳妇和别的男人有说有笑的。”

“你这不会是被带绿帽子了吧”说完俩人哈哈大笑。

男人并没在意，那些他心里都知道。他只在乎，女儿就像是他的生命，有女儿陪在身边就好了，管别人怎么说，况且他也本不相信什么女人。在男人的世界里，女人都和当年的母亲一样，他还清楚地记得小的时候父亲总坐在沙发上发呆，还有喝酒打骂他的时候。

那天，女儿蹬着无辜的大眼对男人说：“爸爸，你是我的爸爸吗？”

男人温柔将女儿的头发掖在耳后笑着说：“爸爸当让是你的爸爸啦。”

“那为什么那些叔叔说你不是我爸爸呢”

“不要听他们胡说，你就是爸爸最宝贝的女儿”

那天彻底激怒了男人，男人觉得是女人伤害了女儿，没有给女儿一个充满爱的家。

男人将女儿锁在的屋子里，准备找女人理论一番。瞧见女人正在梳妆台喷着香水，男人拉起女人跟他对峙，那是他们第一次吵起来，男人为了女儿终于发声了。

女人直接给了他一巴掌得意的说：“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废物，你还有脸跟我吵，我没管过你，你也别来管我，女儿是你的，你可以随时带走，咱们现在就离婚。”男人紧握着拳头，眼睛布满了血丝，孩子在屋里吓的哇哇大哭。

他不想给女儿一个不完整的童年，他想起他童年的种种经历，他害怕了，他怕女儿和她一样。

男人随手举起哑铃想吓吓女人，女人却不以为然的说：“你个胆小鬼，我可不能像守活寡似的守着你，女儿都是你的了，还想怎么样，还想砸死我么？”男人彻底怒了，用哑铃拼命的砸向女人的头，女人倒地不起，血流成河。

是的，男人当着最心爱的女儿面亲手杀死了她的妈妈。

他终究还是没有兑现对女儿的承诺。女孩六岁，后来被送到了孤儿院。

四、

这事当天就在小城里炸开了锅，朋友圈说什么的都有。人们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躁动着，不安着。

“那男人当着女人面把自己女人分尸了，还把赃物都扔到的臭水沟里。”

“诶呦喂，这平时还看不出来呢，挺老实个人，下手够狠的啊”

“男人之后还要点煤气罐自尽呢”

“……”

我没再理会。

男人为了给女儿一个更好的童年，却失手将孩子的母亲杀死，这无疑是对孩子最大的伤害，我停下来的时候也会在想，到底是什么摧毁了他们的幸福，是邻居么？是女人么？还是男人童年的不幸？

事件在小城里发酵了好一阵子。母亲总是说男人小时候挺精明，怎么就犯糊涂了呢。都五十岁的人了，非要去监狱里走一遭，真是苦命的人啊。

后来我没再打听男人的审判结果，过了这么久大家也早就都忘了他，只有她的女儿还在等着男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