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置身修罗场
1、噪音地狱
岑煦岚最近总是双手沾满了颜料,脏兮兮的,活像乌龟伸出的爪子。她跟我说话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并总是盯着阳光眯着眼睛发呆,隔着这宽大咖啡厅落地的透明玻璃,观望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好不容易才喝了一点点拿铁咖啡,显然那包糖她忘了加,抿了一口她皱了皱眉头。
“我正在学绘画”
2013年的夏天,我屹立在三十岁的界限,有房有车似乎都在提醒自己没有白活,重新开始的是事业,以及接踵而至的战争,平静的岁月遥不可期,但我没想到,有人比我活得更胆大妄为。
这是属于房地产的时代,一切正悄然蓬勃发展,波及到了大小城市的每个角落。传统正在被另类取代,我们属于这一代最另类的人群,当他人抱着呱呱坠地的后代被囚禁在生活的监牢时,我们却还在发着关于理想的大梦,并为自己的成长付出抛却传统家庭的代价。
“我不愿在这个小城市里苟活”
于是她在几年前就去了美术学院拜师学画,奔向室内设计的理想,我才发现对她如此不了解,她挤出工作之余的所有时间与精力,就如同我一样,奔跑在为自己而活的不同路途,终于,这条路的分叉点到了该告别的时刻。
我甚至有点生气,面对她,就像面对自己的怯懦一般,我没有勇气放弃稳定的工作,转身走向自己的反面:去大城市为自己而活。我看着自己偏于一隅的才能,在自己的地盘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而她却要实现一步巨大的跨越,放弃这里的一切,摒弃家人的争吵与不解,决定离开。
一个房地产设计公司接纳了她的简历,还有一个稳重如山的男人正在等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摇摇头,吞下那杯搅拌均匀,色调与口感平衡的咖啡,隐忍不发自己的愤怒与悲伤。
我从车库拖出那辆脏兮兮的摩托车,最后一次载她兜风,最后一次绕着这座凋敝落后的小城市看一眼,在河堤边,我用力朝远方扔出一块石头,看着它在波光粼粼映照着灯光的河面消失不见,岑煦岚看着我,眼睛里发着光,瞬间这些光芒又黯淡下来。
“对你未来的预感,我隐隐觉得不安”
不安又能怎样呢?我站在河边狂笑,注定在黑暗中沉没,就像无力上浮的顽石,命运也许只能这样。多年后,我望着岑煦岚晒在她空间和朋友圈里的照片,游历了全世界的古堡与海滩,她表情平稳像小女人一般戴着眼镜满足的微笑,我居然对着手机嚎啕大哭。
我依然沉没在无边的黑暗里用力的挣扎。
还得为鸡毛蒜皮的琐事浪费掉自己的年华。
2012年的夏天,蒙蒙亮的早晨7点,一阵刺耳响亮的琴声把我吵醒。这种镶着集成芯片,毫无钢琴实木碰撞的生硬音色,配合死板又毫无节奏的手指,简直不堪入耳。我一听,是楼上传来的电钢琴声,这声音闹腾了五分钟才罢休,只好忍一忍继续入睡,隔天又是如此,一连三天的大清早,实在是忍无可忍。
我不认识楼上住的人,也懒得蓬头垢面浮肿着眼睛去敲门抗议,就和那不太管事的物业主任说了一声,顺手还给了他一包廉价烟,果然起到了作用,这时早上没有了电钢琴的吵闹,变成了晚上十点的“夜宵”。
由于过分担心它会突然响起,大清早6点半我早早醒来并辗转难眠,才发觉这时刻小区里吵成了一锅粥,有遛苏格兰猎犬的,狗子发出兴奋的叫声,有人大声高喊,仿佛手机并不存在,有人大力开关车门,并让其他车也跟着兴奋的鸣叫,物业打扫卫生的大力磕着垃圾桶发出强烈的金属共鸣,这一幕嘈杂的交响乐一直要持续一个小时才算草草收场,而我早已睡意全无。
到了如今住进来一年多了,才想起要去勘测地形。我围着小区上上下下转了一圈,才发现拜托给我母亲选的住房,位于小区的最中心位置,还对着大门。根本就不管理的物业,居然还在大门的左侧开了家麻将馆,一到晚上热闹非凡,散场时到了后半夜,有人大声吐痰,有人大叫输赢,汽车更是将喇叭鸣叫得响彻天籁,更有住户再接再厉,在对面一楼的住房开了家麻将室,夜夜笙歌。
拿着数码相机拍了好几张照片,开始了我网上维权生涯,投诉了半天,也是风头一过,照常营业,最终我忍无可忍选择报警:“警察同志,对面1楼赌博扰民!”才将这个麻将室扫地出门。但物业用房的麻将馆仍无所动,只能无可奈何。
我拜托周竞找了个朋友,拜托他当包工头的父亲,给主卧室加装了一扇厚厚的推拉玻璃窗,弄了一块密不透风,拉上就能变成黑夜的厚窗帘,才勉强把室外的噪音给隔绝掉。刚弄完这些活儿,楼上电钢琴表演的时间到了,整再厚的窗户也抵挡不住奔流而来的狂乱节奏之舞,我一想索性懒得睡主卧室了,就搬去了客房睡。
睡了几天客房,刚感觉良好一点。一天到了半夜两点多,我就听到楼上激烈的争吵声,咚咚几声闷响传来,应该是男人助跑,然后扇了女人一嘴巴,接着就是巨大的碎裂声,应该是女人砸碎了东西泄愤,更神奇的是,隔着楼板,我居然能听清楚他们在吵什么,声音如此清晰,场面如此生动,让我怀疑这房子是不是豆腐做的。
这就是我母亲“兴奋”不已给我选的楼层与位置。我摆脱掉当年家属楼楼上噪音,住了几年顶楼后,我对她的选择充满怀疑,但母亲严厉驳斥我,说这个小区崭新昂贵,都是“高素质”的住户,不用担心楼上噪音的问题。但我想砸一颗钉子来挂东西,看它能从头到尾没进墙壁,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楼上活跃了起来,显然这个女人失业在家了,她开始从早上7点开始折腾着搞卫生,各类吸尘器、拖把、扫帚磕地的声音此起彼伏,并将推拉窗来来回回推上十几二十遍,宛如一列列火车在自己身上碾压而过。将这些事干完之后,就蹲在洗手间勤奋的搓洗衣物,每天都是如此,忙活到下午两点半才算收场,她摇摇屁股,从楼上走下来,晃荡在大街小巷东张西望。
我往上一瞧,哟呵,每天都是几十件衣服晒在防盗窗上。不仅如此,到了早上6点时分,隔三差五就会来一阵“哗啦”巨响,仿佛暴雨来袭,大珠小珠砸玉盘,一看小区地面干干净净,只有我自己家的防盗窗挂着“雨帘”。我一看这下客房也睡不下去了,只好又折腾回了主卧室。
没想到情况更糟糕,我每天晚上享受了电钢琴的“音乐鉴赏课”,早上享受了“保洁交响曲”,还在半夜听见了砸锤子的“节奏示范”,以及与“保洁交响曲”同时二重奏的小孩跑步声,让我这个音乐教师的睡眠彻底失控,每天挂着熊猫眼睛,心情抑郁愤怒,整天往上神经兮兮的张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神经病。
一切又回归了原点,我逃出家门,围着这个破旧的城市满大街转悠,就像当年一样,遥望着那些顶楼居所发出的灯光,发出由衷的羡慕,然后深深的叹一口气。
一场鸡毛蒜皮的琐碎纷争,6年时间一地鸡毛的闹剧,开始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