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楚王爱细腰,国中多饿人。
楚国每个人都知道楚王最喜欢腰肢纤细的美女,每一名选出的美女入宫前都要被他用单臂环绕腰肢,若是楚王的手指无法触及到腋窝,那女子无论长得多美也要被立即处死。
后宫三千佳丽,数郦姬的腰肢最细,楚王无须动用手臂,只要双手合拢便能将郦姬的纤腰围住,因此最得楚王宠爱。
只是现在郦姬的腰身却变得越来越臃肿,因为她已经怀上了楚王的骨肉。
此时的郦姬正一个人在后宫花园中慢慢地散步,天上的新月弯弯的,细细的,很象郦姬蹙起的蛾眉。她轻轻地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心中生出一阵喜慰,她还是第一次当母亲,每天都在好奇地想像肚子里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是男孩还是女孩?是像她多一点还是像楚王多一点?
想到楚王,郦姬的眉头皱了一皱,那个拥有最高王权的男人,不但强行霸占了她,还将她整个家族的命运紧紧握在手中。想起一年前公父和母亲苦苦哀求她答应嫁给楚王的神色,郦姬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作为女人,又有什么法子呢?也许这就是命吧!
呼的一阵轻风吹过,眼前突然多了一个年轻的男子,虽然衣饰粗糙,但丝毫无碍他俊美的容颜和不羁的气质。郦姬心神剧震,叫道:“子墨,是你吗?”那男子面如寒霜,并不说话,只是用冷如寒星的眼睛看着郦姬。
郦姬拉住男子宽大的衣袖,连声道:“子墨,是你?真的是你!”子墨衣袖一拂,甩开郦姬的纠缠,冷冷地道:“亏你还记得我!只是恐怕你早已忘记我们曾经的约定了吧!”
郦姬没想到从前对自己那么温柔有礼的心上人竟然会对她如此粗暴,忍不住悲声道:“你外出游学,五年间杳无音讯。楚王派使者到家中来提亲,我公父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下来。”
子墨俊美的脸上满是愤怒:“你公父无可奈何,你便也跟着他一起无可奈何了?我们二人从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你父母不是不知,为什么不对楚王实言相告?”
郦姬心中一阵凄苦,泣道:“楚王一向说一不二,从不许别人违逆于他,我公父若是不答应,只怕我们全家都会有不测之灾。”
子墨看了一眼郦姬隆起的腹部,心中一阵悲怆,愤然道:“难道你自己不是心甘情愿?”
郦姬晶莹的泪珠滚滚而下,“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也从来不曾爱过那个人,只是...只是...只怪我自己命苦。”
子墨眼中寒光一闪,“我去杀了这昏王。”郦姬急道:“万万不可!楚王生性多疑,身边保卫森严,又有兼白日夜贴身保护,寻常人根本近他不得。”子墨惊道:“可是那个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兼白?”郦姬点头道:“正是。”
子墨仰天长叹一声,低声道:“你...你现在过得好吗?”郦姬听到这久违的温柔问候,突然间悲从中来,忍不住想要放声大哭。
但她立刻收摄心神,向周围扫视了一眼,对子墨道:“这里是皇宫内苑,你怎么潜进这里来的?”不等子墨回答,她随即又急声道:“你不该到这里来,太危险了,你...你还是赶快走吧。”
子墨傲然道:“我游学三年,不但熟读诸子百家,而且还师从高人习得绝世剑术,这皇宫内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除了兼白亲自前来,否则没人能拦得住我。”
他的语气突然间变得热烈起来,“阿郦,你跟我走吧,我们找一个山清水秀没有人烟的地方,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
郦姬心中一热,问道:“你不嫌弃我现在这样?”子墨看了郦姬一眼,犹豫片刻,说道:“我不嫌弃。”郦姬凄然一笑,道:“就算你不嫌弃我,我也会嫌弃自己的。再说我还有父母家人,我不能为了自己而置他们的死活于不顾。”
她突然走到子墨跟前,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深深一吻,道:“子墨,你走吧,找一个能和你厮守终身的好女子,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把我...把我...忘了吧。”
子墨眼含热泪,嘶声道:“我这辈子不可能再爱上第二个女子,没有你,我便从此浪迹天涯,做个孤魂野鬼。”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郦姬一眼,转身飘身而起,越过几丈高的围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郦姬看着爱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再也无法抑制,失声痛哭起来。
远处的一片花丛后面,一双冷冽如冰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02
郑姬看到悄无声息地走进寝宫的春蔻,急声问道:“今天郦姬可有异动?”春蔻道:“有的。”郑姬立刻兴奋起来,道:“快说。”春蔻道:“今晚郦姬一个人在花园散步,突然间一个男子跳进花园,原来这人是郦姬从前的心上人,名叫子墨。”
郑姬急不可耐地打断她道:“两人可有苟且之事?”春蔻迟疑道:“那倒没有,只是说了一阵子话...对了,那子墨临走之时,郦姬在他的嘴上亲了一下。”郑姬大喜,道:“这不要脸的贱人,胆敢背着大王与男子幽会,看我这次怎么炮制她。”
她随即对春蔻道:“你立即随我进宫面见大王,将这贱人的丑事讲给大王听。”春蔻犹豫道:“子墨已经离去,这件事情死无对证,大王未必会为了这点小事怪罪郦姬。”郑姬冷冷一笑,道:“你不就是担心会暴露自己,从而失去郦姬对你的信任么?”
她随即脸色一沉,厉声道:“你给我听清楚,你春蔻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即便郦姬待你再好,我也照样有法子让你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春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泣道:“夫人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绝无背叛夫人之意。只是奴婢好不容易才得到郦姬信任,万一此事不成,往日心血便尽数付诸东流,岂不可惜?我们须寻个万全之策,一举将郦姬置于死地,如此方不辜负了夫人的一片苦心孤诣。”说完不住磕头。
郑姬脸色一和,温言道:“只要你有这份心意,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她沉思了一下,道:“既然如此,你且回去,密切监视郦姬的一举一动,若有异状立刻来报。”春蔻心中一松,磕头道:“夫人英明,奴婢告退。”说完起身离去。
郑姬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进宫面见楚王,见机行事。虽然已是深夜,但楚王习惯白天大睡,等到夜幕降临之时才开始纵情声色,此时他的狂欢也才刚刚开始而已。
03
郑姬刚一踏进楚王的寝宫,便看到他坐在那张宽大无匹的软塌上,双臂环抱着两名眉目如画,纤腰盈握的年轻姬女,身前身后还有数名绝色女子环绕,略显浮肿的脸上兴味盎然。
见到郑姬走进,楚王对她一招手,大声笑道:“夫人来得正是时候,兼白马上就要上演一出好戏,快过来和寡人一同欣赏。”
郑姬心中厌恶,脸上却泛起比春日的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款款走到楚王身旁席地而坐,笑问道:“我只知道兼白的剑术天下无敌,难到他还会演戏?”楚王笑道:“这戏可比歌舞好看多啦!”
郑姬心中好奇,将目光转向立在大厅正中的兼白身上,只见他面色平静如水,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捧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剑尖向上,眼观鼻,鼻观心,整个人犹如岳峙渊渟,巍然不动。
二十名盔甲齐整的军士在兼白大约十五尺之外围成一个圆圈,每个人的手中均有不下五般兵器,长枪短刀轻剑重斧一应俱全。
郑姬不知道兼白在弄什么玄虚,心中正自纳闷,猛听得一名军士大喝一声:“掷!”二十名军士各自举起一件兵器,同时向兼白掷出,声势惊人。
十五尺的距离转瞬即过,眼看兼白就要被二十件锋利的兵刃切成数块,郑姬吓得大叫起来。蓦然间兼白右臂一动,手中长剑化作一条银龙,在他的周身上下翻飞,所到之处无论何种兵器均被斩为数截,纷纷落在地上。
二十名军士不断掷出兵刃,兼白手中的长剑舞动也越来越快,犹如罩在一片光幕之中,没有任何一件兵器能侵入他身体一尺之内。匹练般的剑光过处,所有兵器均被剑风无声无息地斩断绞碎。
片刻之间,众军士手中的兵器已经全部掷出,却没有一件伤到兼白,无数铜铁的碎屑在他的周身散落成一个径长三尺的圆圈。兼白屹立在圆圈中央,依然双手持剑,面色平静往常。
楚王大声叫道:“好犀利的剑法,好锋利的宝剑。”他招手让兼白走近身边,从他的手中接过长剑仔细端详。只见那剑身光芒流转,波浪一样的花纹若隐若现,端的是把切金断玉的好剑。
楚王将长剑在手中把玩良久,突然指着身边的一名细腰丽人对兼白道:“寡人用韩姬换你这把宝剑,如何?”
兼白心中一惊,连忙跪下身子,对楚王拱手道:“大王明鉴,兼白只喜练剑,不爱美人。”楚王呵呵一笑,又指着郑姬道:“韩姬之外再加上郑姬如何?”郑姬闻听楚王竟然要拿自己换取宝剑,心中一惊,叫道:“大王。”楚王面色一沉,道:“你敢干政?”郑姬心中一寒,嗫喏道:“奴婢不敢。”
只听兼白道:“兼白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楚王沉声道:“讲!”兼白道:“兼白身负护卫大王安全重责,有白龙剑在手,可担保大王万无一失。若是以剑换人,不但分臣之心,而且弱臣之力,还请大王三思。”
楚王冷酷的目光凝视兼白半晌,见他虽低头跪地,但身形凝重如山,脸上神色坦然无惧,当即笑道:“兼白之言寡人早已想到,方才只不过试你忠心而已。”
他随即对旁边的侍从道:“从今日起,兼白由男爵晋级子爵,年俸加倍。”侍者高声道:“诺!”兼白心中大定,拜道:“谢大王恩典。”
楚王转身对郑姬道:“夫人深夜前来,可有什么事么?”郑姬见楚王连自己都能用来换剑,那件事对他来说实在无足轻重,忙道:“奴婢多日未见大王,特来请安。”说完赶忙辞出,楚王也不挽留,继续沉溺于温柔乡中去了。
04
郦姬痛苦地躺在床上,不住扭动身躯,腹中传来的剧痛让她叫得声嘶力竭,浑身汗出如浆,可是胎儿却迟迟不见出来。春蔻和产婆在她身边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房中除了她们三人之外再无别人,就连门外的侍卫都嫌里面传出的惨叫声太过凄厉,个个走得无影无踪。
猛然间郦姬只觉得下身一阵轻松,紧接着传来了一声洪亮的啼哭声,孩子终于生出来了。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头抬起,看到那是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正在春蔻的手上不住挣扎扭动。
这婴儿虽然满身污秽,但眉眼清秀,郦姬甚至都能想象得到他长成一名翩翩美少年时是什么样子。她欣慰地笑了。
但她随即便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不--!”只见春蔻从怀中取出一柄雪亮的匕首,一刀捅进了婴儿的心脏。随着鲜血迸射而出,婴儿痛苦地四肢乱舞,想要张口大叫,却早已被春蔻死死捂住了嘴巴。
孩子的小胳膊小腿从不断挣扎到寂然不动只在转瞬之间,郦姬却感到这一刻比身处十八层地狱更加漫长难熬,紧接着她看到春蔻不慌不忙地从地上的一个木匣中拿出一块东西,又将孩子的尸身放了进去。
此时郦姬已经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春蔻拿出那块东西走到自己身边,俯下身子在她的耳边轻声道:“你别怪我,要怪只能怪你的腰肢太细,容貌太美。”
她随即又吃吃笑道:“这是我家夫人费尽心力才搜罗到的宝物,你慢慢享受吧。”
郦姬只觉得自己刚刚并拢的双腿重新被产婆有力的双手分开,一块冰冷坚硬的东西被粗暴地插入体内,她连哼都没哼一声,就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05
楚王坐在寝宫的软塌上,一边漫不经心地欣赏歌舞,一边忐忑不安地等待郦姬分娩的结果,不知道她会不会给楚国带来一位太子?
郑姬坐在楚王旁边,神色怔忪不定,似乎比楚王更加心不在焉。
突然间外面一阵喧哗,春蔻怀里抱着一个红色的包袱,和产婆一起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楚王大喜,叫道:“生了?快把孩子抱过来我瞧瞧。”
春蔻和产婆跪在楚王身前,面色惶恐,浑身瑟瑟发抖,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楚王见状,顾不得王权尊严,亲自下榻走到春蔻身边,将包袱揭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块长方形的青色铁块,上面血迹斑驳,触目惊心。
楚王惊道:“这是什么?”春蔻喘息了半天才战战兢兢地道:“这...这是夫人方才...产...产下的东西。”楚王不敢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道:“这...这怎么可能?”
郑姬走上前来,与春蔻交换了一下眼神,问道:“夫人现在如何?”春蔻转头看了一眼产婆,产婆见状低声道:“夫人产后大出血,已经...已经没气了。”
楚王“啊”的一声大叫,一跤坐倒在地,郑姬一边指挥侍者将楚王扶到软塌坐好,一边对春蔻和产婆厉声道:“分明是你们两个奴才接生不力,害得郦姬难产而死,却拿这块破铁来哄骗楚王,真是胆大包天。”
春蔻和产婆磕头如捣蒜,春蔻哭到:“夫人明鉴,郦姬待我向来便如姐妹一般,我怎能忍心将她害死?再说这块东西一看就不是凡品,春蔻一介婢女,又有什么本事能寻找得来?”
郑姬不理她的言语,对楚王道:“请大王下令处死这两个无用的东西。”
楚王心乱如麻,对身边的兼白道:“爱卿觉得这件事该当如何处置?”兼白稍作沉思,道:“大王可分两步行事。一是请仵作立刻验尸,倘若郦姬身有意外伤痕,便可确定乃是为人所害。二是请人验看这块东西,倘若确非寻常之物,或可断定并非春蔻所为。”
楚王当即下旨照办。
仵作验尸之后回报,郦姬除了下身破损出血之外,身上并无其它伤痕。只是这郦姬所产的东西却无人能识,兼白道:“干将乃是当今最为著名的铸剑师,对天下各种金铁所知极广,大王可宣他进宫,以作辨识。”
06
干将眉头紧皱,手里捧着那块青色的铁块反复观摩,沉思半晌才道:“大王,此乃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宝物,不知大王是从何处得来?”
楚王听完哈哈大笑,旁边的郑姬和兼白均道:“恭喜我王获此异宝。”郑姬又道:“看来郦姬怀孕生此铁精乃是天授,保佑大楚千秋万载国泰民安。”干将奇道:“难道此物竟是妇人怀孕所生?”郑姬道:“正是。”
干将道:“此物乃是山川吸取天地之灵气,在山体之内历经亿万年,逐渐凝聚金铁精英而生,我之所以能认得此物,也是因为家传的铸剑谱上有所记载。但要说血肉之躯能孕育出这样一块精铁,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郑姬脸色一沉,道:“你不知道,并非就没有可能。”干将将信将疑,但既然郑姬这样说,他也不敢断然否定,之道:“或许是干将太过孤陋寡闻。”
郑姬对楚王道:“大王,这铁精金英既然是上天所授的宝物,而干将又是天下第一铸剑师,何不让他将这块宝物铸成宝剑?若能成功,必然锋锐绝伦,我王仗此宝剑,定能横扫宇内,一统天下。”楚王呵呵笑道:“夫人之言甚合我心。”
他对干将道:“命你三月之内将此物炼成一柄天下第一的宝剑,事成之后必有重赏。若是不成,我诛你全家。”
干将刚要争辩,楚王大袖一挥,道:“厚葬郦姬,将春蔻和产婆无罪开释。”说完扬长而去。干将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接过那块精铁,离宫而去。
郑姬与兼白对望一眼,郑姬道:“倘若宝剑练成,不知与子爵的白龙剑比较起来哪个更胜一筹?”兼白淡淡地道:“熟好熟劣现在还难以断言,我是个武夫,只知道保卫楚王平安无事,其它一切与我无关。”
郑姬心中一震,兼白此言或有所指,难道他知道这背后的隐情?但是听他所言,似乎在说只要他的前途官位不受影响,别的事他只会袖手旁观。
郑姬心念及此,笑道:“如此甚好,以后还请子爵多多照拂。”兼白道:“好说,好说。”两人相对一笑,各自离去。
07
干将刚刚走进自家的小院,就听到“哇”的一声啼哭,他眼眶一热,意识到自己终于做父亲了。
莫邪有气无力地倚在床头,干将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和莫邪相视一笑,转头往莫邪身边的襁褓中看去。
刚出生的儿子睡得正香,只见他虽然有些瘦小,但额头宽大,鼻梁高耸,尤其是一双眉毛又黑又直,而且双眉相距极近,犹如额间放了一把黑色的尺子,相貌颇具威势。
干将对儿子爱极,忍不住凑过嘴唇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下,莫邪欣慰地笑着,问道:“楚王叫你去做什么?”干将不愿让妻子费神,便道:“楚王得了一块铁精金英,命我铸一把剑给他。”莫邪道:“你一直想铸一柄旷古绝今的宝剑,只是苦于没有好铁,这次不正好得偿所愿?”干将笑道:“那也说的是,我明天就开炉。”
莫邪道:“给儿子取个名字吧。”干将沉思有顷,道:“就叫他赤吧。”莫邪道:“这个名字挺好。”她转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孩子,笑道:“他的眉毛那么特别,我也给他起个小名,叫作眉间尺。”干将呵呵大笑道:“这个名字好,以后就叫他眉间尺。”
眉间尺满月了,莫邪抱着他不时到铸剑场观看丈夫铸剑的进度。那块铁精金英在炼炉中连烧了一个多月,却只是颜色由青转红,无论干将命炉工将火焰烧得多旺,始终不能将其熔为铁水。
三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那块铁精金英却丝毫没有动静,莫邪看到丈夫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白发和皱纹却越来越多,心知他是担心误了楚王的工期,会让他们这个家面临灭顶之灾。
她看着越长越可爱的儿子,再看到越来越变得焦躁的丈夫,心中柔肠百结,夜不能寐。
这天晚上,干将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美丽的凤凰在他家的房顶盘旋数周后,一头飞进烧得正旺的炉膛之中,随着一阵青焰轰然而起,那块精铁终于融化为水。
干将猛然惊起,发现身边的眉间尺睡得正香,莫邪却已不见踪影。
正诧异间,一阵脚步声响起,干将最为得力的助手也是关系最好的朋友胡风像一阵风一样跑了进来,对干将叫道:“精铁化了,精铁化了。”干将一跃而起,连鞋子都没穿就跑到铸剑场,看到一汪清澈的铁水在炉中游来荡去,闪烁着难以言喻的青色光泽。
干将大喜若狂,立刻亲手将铁水导入早已做好的剑模之中。宝剑定型之后,剩下的就是研磨开刃,这活计最考验铸剑师的技艺,但对于干将来说却没有任何难处。
此时他终于送了一口气,问胡风道:“怎么这精铁突然间就融化了?”
胡风放声大哭,道:“我们正在鼓风烧炉,莫邪突然来了,说要看看铁精炼得如何。没想到她走到炉边之后,只向精铁望了一眼,对我说了一句,‘叫干将快来铸剑’,便纵身跳入了炉膛之中。我们阻挡不及,只看到一阵青焰冲天而起,幻化为一只凤凰的样子,转眼间那精铁便融化为水了。”
干将大叫一声,瞬间昏死了过去。
08
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又是一个如水般美好的夜晚。楚王刚从睡梦中醒来,兼白就附在他耳边低声道:“郑姬、春蔻还有产婆被人剁成了几十块,骨肉分别在各自的床榻上被摆成了一头狼,一只狗和一只鸡的形状。”
楚王闻言大惊失色,问道:“可查出来是何人所为?”兼白摇摇头,其实他心中清楚,这三个人的死定然和郦姬之死脱不了干系,多半便是郦姬的那个情人子墨所为。
只不过事不关己,他才没有傻到要为这三人出头,反正都不是好人,死了倒也干净。
突然间他心中出现警兆,白龙剑锵然出鞘,正好迎上一道袭往楚王的剑芒。双剑相交之际,那人剑身微侧,贴住白龙剑剑身斜削向兼白握剑的右手五指。兼白没料到刺客的剑法竟然如此高超,长剑一圈一转,反刺那人胸口。此时他才看清,那刺客一身玄衣,黑巾蒙脸,显然不想让人认出他的真面目。
两人霎时间交换了十几招,那人剑法精妙,只是忌惮兼白宝剑锋锐,不敢直缨其锋,渐渐落入下风。蓦地兼白一声轻叱:“撒手。”白龙剑直刺那人手腕,那人变招也是极快,翻腕避开,没想到兼白这招只是诱敌,长剑突然上挑,将刺客脸上的黑巾挑开,露出一张极为飘逸俊俏的脸来。
兼白叫道:“子墨,还不束手就擒。”子墨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手中长剑急转,旋出七个剑圈,套向兼白握剑的右臂,这招若是用实了,兼白的手臂势必要被斩成八截。兼白大喝一声,白龙剑直刺入剑圈之中,逆向旋转一周,只听铛铛铛几声轻响,子墨手中的长剑只剩下一个剑柄和尺许长的一截剑身。
兼白得势不饶人,白龙剑中宫直进,刺入子墨右胸,子墨闷哼一声,身形飞退八尺,手中断剑全力向楚王掷出,即便没有剑尖,若是刺中楚王,也足以令其遭受重创。
兼白飞身上前,挥起白龙剑将断剑又斩为数截,再转身时,子墨早已杳然无踪,此时守卫在寝宫之外的军士们急促的脚步声才在门外响起。
楚王将歪倒的王冠重新扶正,气急败坏地道:“这子墨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行刺本王?”兼白道:“他是郦姬从前的情人,郦姬生产铁精殒命,他这是为郦姬报仇来了。”楚王道:“郦姬之死与寡人无关,他为什么要害寡人?”
兼白正在考虑该如何解释,楚王又道:“无论如何,速将此人画影图形,尽快捉拿归案,寡人要一刀一刀活剐了他。”
兼白示意侍者赶紧去办,就在这时,门外的军士高声道:“大王,干将求见。”楚王怒道:“这干将把铁精金英拿去三月有余,如今工期早过,竟然还敢来见寡人。”但还是高声道:“宣!”
干将走进寝宫,从背上取下一柄宝剑,对楚王道:“干将献剑来迟,请大王恕罪。”楚王余怒未息,道:“将宝剑呈上来我看。”兼白亲自下场,从干将手里接过宝剑,只觉得自己背上的白龙剑竟然微微嘶鸣,似乎极为恐惧。
他心中一惊,拔出干将所献的宝剑,霎时间只觉得遍体生寒。只见那剑色做青碧,犹如一泓秋水,剑身竟然犹如透明一般,只是剑锋及剑尖均带圆弧,似乎并未开刃。
兼白将宝剑呈与楚王,楚王拿起宝剑左右观瞧,嘴里啧啧赞到:“至纯无形,至利无锋,果然是好剑啊!”他将宝剑擎在手中,对兼白道:“拿你的白龙剑来斩此剑。”说完将宝剑横伸向前,剑刃向上。
兼白心中犹豫,但楚王的命令不容违抗,当下抽出白龙剑,运起十成功劲,一招“开天辟地”,往楚王手上的长剑剑刃上砍去。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白龙剑断为两截,楚王手上的长剑却安然无恙。楚王仰天大笑,“果然是一把绝世名剑,堪称天下无敌。”
他对干将道:“这剑可有名字。”干将轻轻地吐出两个字:“莫邪。”楚王笑道:“我听说此剑久炼不融,你妻子莫邪不惜投身烘炉,这才将此剑炼化,其志可嘉,此剑以她为名倒也不枉。”
他见兼白捧着半截断剑,脸色惨白,当即将手中长剑抛给兼白。兼白如梦初醒,接住楚王抛来的长剑,半截白龙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楚王道:“这把莫邪剑就赐给你了。”兼白大喜若狂,下跪连磕了三个响头,道:“大王赐剑之恩,兼白没齿难忘,今后一定誓死保护大王,若违此言,天地不容。”
楚王笑道:“好,那你现在就用这把莫邪剑替我杀一个人。”兼白道:“只要大王说出此人姓名,兼白定然将其人头献上。”楚王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兼白吃了一惊,转头看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干将,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楚王大喝一声:“给我杀了干将。”兼白不假思索,一剑刺出,正中干将心窝,一股鲜血标出,干将俯身跌到,脸上却露出笑容,道:“我来此献剑,早知难逃一死,你又何必如此着急。”
楚王笑道:“你怎知此来必死?”干将道:“我铸剑误了工期,大王言出如山,自然要杀我。”楚王得意地笑道:“算你聪明。”
干将又道:“不过大王要杀我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理由。”楚王道:“什么理由?”干将道:“莫邪剑锋锐无匹,大王绝不愿这世上再出现一柄比它更加锋利的宝剑,只要我死了,天下便再没有人能造出一柄这样的剑。”
楚王笑道:“你真的很聪明,但为何明知要死,却还非要来呢?”干将笑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懂的。”
楚王脸色一沉,喝到:“杀了。”
兼白长剑一挺,剑尖从干将的后背穿出,干将拼尽最后的力气对楚王和兼白道:“且看老天放过谁!”翻身倒地,就此一瞑不视。
09
眉间尺扛着一担砍好的木柴走进院子,正在菜畦里浇水的胡风抬起头,看到眉间尺脸色阴沉,眼角似乎还挂着泪痕,便问:“怎么了?”眉间尺将木柴扔到墙根,对胡风道:“刚才我在村口碰到成嘉和犬牙他们几个在玩狼吃人,非要和我赌赛,结果我当狼把他们赢了一遍,当人又把他们赢了一遍,犬牙输不起,骂我是狗杂种。”
他看着胡风,眼里全是悲伤疑惑,一字一句地问道:“公父,我到底是不是你儿子?”
胡风伸手在眉间尺的头上轻轻抚摸,过了半天才道:“你今年已经十五岁了。这样吧,我这里有个谜语,你若能猜出来,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眉间尺道:“什么谜语?”
胡风念到:“南山之阴,北山之阳,松生石上,剑在其中。”眉间尺将这四句默念了两遍,问道:“这是什么谜语?”胡风道:“我也不明白,你自己去想吧。”
整整一天,眉间尺没有上山打柴,也没有出去玩耍,只是蹲在自家院子的青石上面低头沉思。太阳落山的时候,他突然拿起一把䦆头,在房屋中间一根支撑屋梁的柱子下面挖了起来。
胡风问他做什么,他只是不应,直到挖下三尺多深,露出柱子下面的一块石墩,他这才住手,又把刚刚挖好的坑填平了。胡风心中疑惑,这孩子不会是患了失心疯吧?
没想到眉间尺并未住手,拿起斧子对着柱子砍劈起来。胡风连忙拉住他,问他做什么,眉间尺指着柱子道:“这柱子是松木做的。”胡风道:“是又怎样?”眉间尺又道:“如果我所猜不错,这柱子里面应该有一把宝剑。”
胡风心头一震,从眉间尺手中抢过斧子,将柱子劈开,里面果然藏着一把青幽透明的宝剑。胡风拿起宝剑随手一挥,木柱纹丝不动,眉间尺用手轻轻一推木柱,木柱的上半段竟然应手而倒。
胡风反应极快,一手提剑,一手抱起眉间尺,疾步奔出房屋。两人刚刚奔到院子中间,只听轰的一声,整个房子全部倒塌了下来。
胡风又惊又喜,问眉间尺:“你怎么知道这支撑房梁的木柱中有剑?”眉间尺道:“山南水北谓之阳,山北水南谓之阴,那个谜语的前两句原本自相矛盾,但这柱子不偏不倚,处于南北屋脊的正中间,却正好与之相合。我挖开柱子下面,便是要验证在它下面是否真有石头,结果正如我所料。因此我断定木柱中必然藏有宝剑。”
他用眼睛盯着胡风,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吧?”
10
五天后,眉间尺背着雄剑,一个人来到郢都,他已经从胡风那里知道了父亲和母亲的遭遇,决心杀死楚王,为父母报仇雪恨。
他刚要进城,突然看到城墙上贴了一张通缉文告,上面的人像竟然和自己一模一样。他连忙用衣襟遮住脸面,混在人群当中,才没有被城墙下巡逻的军士发现。
身边的人们议论纷纷,都说楚王昨晚做了个噩梦,梦里一个眉毛如尺的的少年拿着一把碧绿透明的宝剑,恶狠狠地在他身上刺了十七八个血窟窿。楚王惊醒之后便命画师将他口述的少年样貌画了出来,并在楚国境内广为张贴,通缉与画像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男子。
眉间尺不敢进城,只好在郢城外的大山中四处游荡,他越走越是伤心失望,忍不住坐在一块大石上哭泣起来。
这时走来一个男子,衣衫褴褛,头发散乱,脸上的伤疤没有二十处也有十八处,他见眉间尺哭得难过,便问道:“那少年,你哭什么?”这人的声音极为嘶哑,似乎喉咙也被刀子割过一样。
眉间尺见这人虽然样貌可怕,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心中感到一阵温暖踏实,便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身世说了出来。
那人听完沉思半晌,对眉间尺道:“我有办法杀掉楚王,为你父母报仇,但需要你将两样东西送给我。”
眉间尺大喜,忙道:“只要能为我父母报仇,什么东西我都愿意给你。”
那人道:“你我萍水相逢,你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不怕我骗你吗?”
眉间尺昂然道:“大叔相貌虽寝,但器宇轩昂,绝非凡人。与人相交贵在一个诚字,我若不待你以诚,又如何能让你以诚待我?”
那人点点头,双目突然亮如闪电,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身上的那把宝剑,还有你项上的那颗人头。”
眉间尺站起身来,左手抓住自己的头发,右手抽出雄剑,伸到颈后往前一抹,头颅即刻便与身子分离。他屹立不倒,左臂和右臂同时前伸,将人头和宝剑一齐送到那人面前。
那人伸手接过,双膝跪地,对眉间尺的头颅道:“你放心,我一定杀死楚王,为你父母报仇。”眉间尺的身子这才倒地。
那人站起身来,口中发出一声长嚎,不多时便有五头饿狼奔腾而来,围坐在眉间尺的尸体外面一丈之外。那人伸手一指眉间尺的尸体,又发出一声长嚎,五头饿狼一拥而上,瞬间便将眉间尺的尸体吃得干干净净。
11
楚国所有的大臣都被叫到了王宫之外的广场上面,广场正中早已放置好了一座金鼎,鼎下烈火熊熊,鼎中热水滚滚。
大家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说原来干将当年一共铸成了两柄宝剑,却只把雌剑莫邪献给了楚王,留下雄剑给儿子,也就是那个双眉如尺的少年,让他长大之后用此剑将楚王杀死,为父母报仇。
没想到这少年还没进入郢城便被一名江湖侠士所杀,还将他的头颅割下来献给楚王,同时献出的还有那柄雄剑。
只是那头见了楚王竟然龇牙咧嘴,破口大骂,吓得楚王心惊胆战。那侠士献上一计,只要将少年的头颅在金鼎的沸水中煮得稀烂,他的魂魄便会彻底消散,以后再也不会骚扰楚王。
楚王终于出现了,旁边作陪的正是须臾不离身的兼白和那位杀死少年的侠士。那侠士对楚王行过跪拜之礼,便提着一颗头颅向金鼎走去。
只见他手上的那颗头颅双目圆睁,口中兀自喋喋不休,似乎正在咒骂楚王与侠士。那侠士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径直走到金鼎旁边,伸手便将头颅抛入鼎内。
围观的人群一阵喧哗,都道这下头颅定然会被热水烫得魂飞魄散,没想到鼎中热水更加沸腾,将头颅高高顶在浪尖。那头颅须眉皆张,对楚王大骂道:“你这昏君,逼死我母,害死我父,我就算身入十八层地狱,也要日日扰你,夜夜惊你,让你今生不得好死,来世不得托生。”
楚王听到这凄厉的叫喊,不由得心惊肉跳,对那侠士道:“这头颅已入滚水,却依然不死,如之奈何?”
侠士道:“这头颅怨气太深,浮于热水之上,热水无法发挥效应。我王可身配雄剑,到鼎前举剑相刺,只要那头颅躲入水中,必然会被热水煮化。”
楚王道:“兼白配有雌剑,可命他去刺头颅。”
侠士道:“兼白一介武夫,浑身黑气充盈,并不能令那头颅惧怕。我王乃是天子,有白气护身,正是那头颅的克星。”
楚王无可奈何,只好与侠士一同走到金鼎前面,向鼎中看去,那头颅依然浮在水面之上,见楚王来了,又咬牙切齿地开始大骂。
楚王拔出腰间宝剑,正要刺向头颅,那侠士突然从楚王手中夺过宝剑,一剑将楚王的头颅斩下,落入金鼎之中。
那少年头颅见楚王头颅落下,立刻扑了上来,张口咬住楚王脸颊,硬生生咬下一块肉来。楚王痛得大声惨叫,回嘴往少年头颅咬去,那少年头颅颇为灵活,一闪躲开,又张口往楚王耳朵咬去,楚王往下一沉,躲过一咬,反而飘到少年头颅脑后,一口咬住少年头颅的头发。
兼白见楚王被杀,刷的一下抽出雌剑,飞身上前往侠士刺来,侠士手中长剑急转,旋出七个剑圈,套向兼白握剑的右臂。兼白失声叫道:“你是子墨!”侠士冷笑道:“我吞炭毁容,十五年间隐姓埋名,终于让我等到了今天。”
本来兼白只要长剑逆向画圈,便能将子墨的剑圈破去,没想到那雌剑似乎不愿与雄剑为敌,无论兼白如何运劲,竟然挥之不动,眼睁睁看着雄剑将自己的右臂绞为数截,随即刺进胸口,从后背穿出。
兼白望了一眼金鼎中的楚王头颅,扑地而亡。
子墨回身看向金鼎,没想到眉间尺毕竟年少,抵不过楚王力大,竟然被楚王咬住后颈,痛得哇哇大叫,却无论如何摆脱不开。
子墨不假思索,挥剑将自己的头颅割下,头颅跃入鼎中,一口咬住了楚王的鼻子。楚王痛得张口大叫,眉间尺趁机摆脱,转头咬住了楚王右耳,拼命撕扯不休。
三具头颅在金鼎中你追我逐,相互撕咬,搅得鼎内沸水翻滚不休,热气蒸腾。围观的众人见子墨无头的尸体仗剑直立,威风摄人,没有一个人敢近前查看。直闹了一个多时辰,鼎下的柴火熄灭,鼎中也渐渐没有了动静。
突然间子墨站立的身躯轰然倒地,众人这才一拥而上,只见鼎内的水面上赫然漂浮着三具一模一样的骷髅,所有的血肉全都煮成了一锅肉汤,再也分辨不出哪个是楚王,哪个是子墨,哪个是少年。
12
王公大臣们一连争论了三天三夜,终于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但也是最为稳妥慎重的决定,将三具骷髅和鼎中捞出的血肉连同楚王的身体一起放入金棺之中落葬。从此以后,那座坟墓便被人们称为“三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