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个教学惩戒故事，也是两个关于抱抱的故事。
第一个抱抱: 教室里的角落
五年前我教219班。这是从初一入学开始任教的班级。刚升初二，班里两个女孩儿， 一个叫平平，一个叫媛媛，开始有青春期叛逆的表现。相继出现了几次不完成作业、 不认真听讲的状况后，我找她们谈了几次话，没有效果，她们反而有了变本加厉的趋势。和男生打架、逃课等行为让班主任老师也头疼不已 。直到有一次，她俩公然在课堂上打扑克，班主任只好通知家长领回去反省几日作为惩罚 ，但是平平的父亲并不理解班主任，情急之下他粗暴地向已经怀有身孕的班主任李玉清老师拍了桌子，态度蛮横地拒绝接受班主任处理方案。同一个办公室的我，目睹了这一过程，对这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和气焰嚣张的家长自然有了成见，也和各科老师一样，心照不宣地达成了默契: 绝不主动去招惹这俩孩子了 。
这件事儿以后，原本就坐在角落的平平和圆圆独占教室一隅 ，乐得做江湖霸主、自由国王，但渐渐她们发现，这样的自由，正是老师们对她们带着惩戒性质的放逐，是冷暴力的无形囚禁。 渐渐地，她们对折腾也失去了兴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安静下来，我不知道她们那属于初二这个危险年龄特有的躁动和叛逆，是不是已经完全退去了， 因为她们的眼神再也没有与我有过交流。有时候我会注意到她们在课堂上无聊的时候就看向窗外或者课桌上的小镜子，那眼神儿，似乎有一种受伤后的落寞， 此时我的心总有一种隐隐的痛感，可是我们之间的隔膜已经很深了。教室的那个独属于她们的角落，与我与其他学生是冰火两世界。
初三上学期有一次组织朗诵比赛，从来不参与任何语文或者班级其他活动的圆圆竟然参加了。她富有个性的朗诵，一下子吸引了我 。我真没想到她是这样一个充满灵气的孩子!我不动声色地听完她的朗诵，轮到对他的点评时，虽然我的声音是克制的、平静的 ，但我没有吝啬对她的赞赏。她低着头，我没有看清她当时是怎样的表情。
初三的日子过得飞快，临近毕业的那些天，因为别离的临近让我和学生的心挨得更紧，课堂里有更多师生间默契的调侃和会意的说笑，在其乐融融的氛围里，我却总是有意无意的被那个寂静的角落吸引，被那两对落寞游离的眼眸扎心。我很不安，我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打破那层障壁 。
中考前有一天晚自习，孩子们纷纷让我写毕业留言。圆圆抱着她的校服，拿着写留言的马克笔羞赧地走了过来，让我给她在校服最显眼的地方写几句赠言并签名。 熟悉她以前叛逆时的桀骜不驯，以及朗诵时灵气、自信的表情，她这样淑女的样子，让我很意外，当然我更意外的是，被我一直冷落的圆圆，竟然在意与我的离别，竟然珍视我的留言。 我压抑不住内心五味杂陈的情感，对她说: 孩子，老师觉得这三年最大的遗憾是亏欠了你 。也请你转告平平，老师欠她一个拥抱。说完我的眼睛有些模糊，但我看得清，圆圆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流转。
中考放榜的日子，孩子们最后一次来学校，这是真正的离别。我收到了一条手机短信。 是圆圆的，说她和平平在学校走廊里等我。我走出办公室，看见圆圆手里提了一袋水果 平平抱着一只送我的泰迪熊。平平看着我，嘴角微微扬起，带着点羞涩，轻轻地说: 老师，抱抱吧 。我张开了手臂，高出我半头的平平紧紧抱住了我，我听见了她伏在我肩头在我耳边说出的四个字: 老师，爱你。
五年过去了，每每回忆起那一幕，包括此刻我都不禁动容，我更加悔恨于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一位老师曾经的狭隘麻木和冷酷无情，我明白，我欠她们的远没有还清。她们加了我微信，我关注着她们的朋友圈儿，越发感到其实她们是很有正能量的阳光女孩儿。 有一次我调侃平平朋友圈的文案:“这小话说的这么漂亮，谁是你们语文老师呀” 平平发了个调皮的表情回复:最最可爱的小慧老师!
第二个抱抱:老师，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今年春天开学，因为家有高考生，恐因精力不逮影响我学生中考，所以跟学校申请了工作调整，我任教了两年半的279班语文教学工作移交给其他同事。那天在279班模拟考监考完，我顺便叫了班里两个孩子帮我录网上培训需要提交的小视频——我已经忘了这个学期我不教他们了。俩孩子很认真地帮我录完，我表示了感谢，正待他们离去，女孩子忽然说，老师，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我心下一沉。这个女孩儿叫金晓琳。长得白白净净，细眉细眼，说话也温声细气，但是特别爱笑，一点不忸怩。她家教很好，我见过她妈妈，是个很知性又温柔的母亲。这孩子从小学习舞蹈和书画，很有文艺气质，学习语文也颇有悟性。是个充满灵气儿温婉可人的好女孩儿。但是，初一的时候，因为一次活动，她表演现场书画展示，跟我借了毛笔——那是我到省会参加书法国培时书法考级中心给制作的毛笔，特别好用不说，还有纪念意义。结果，活动结束好久，不见她来归还毛笔，我问她，她又撒了谎，后来才知道，她在活动中随意扔丢了。我有点恼火，并觉得一个优秀的孩子应该长点教训，痛改和同龄孩子一样缺乏责任心的通病。于是我小题大做地批评了她，辞色都颇严苛。她从此后在我面前都比较拘谨，语文学习倒是比以前更投入更认真了。好多次，面对这个我本来就十分喜欢的小闺女儿，我都悔不当初，然而又放不下架子换了自己这张扑克脸。多年的经验告诉我，爱学习的学生相比较于调皮不学习的学生怨恨老师更隐而不发，但是会更深更久。一贯倍受老师喜欢的她受了我那么严厉的批评，心里不怨我才怪，所以才在语文学习上更发力。
现在我不教她们了，她们也很快就毕业离校了。此刻，她会质问我什么?老师，你那毛笔就那么值钱么?老师，你至于那么批评我么?或许，比这还让我难堪……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就直直地注视着我——自从那次批评之后，她这是第一次这样迎着我的眼睛直直地看我。我只好说，当然，你问。她开口了，她仍然是那么轻柔得就像云朵一样的声音，但是却潮水一样涌向我的耳门和心门:“老师，你为什么不教我们了?”跟着她的眼眶就红了。她委屈地揉着眼睛，嘴角抽搐着“老师，你为什么选择教那个班?新老师很好，但我还是不适应，我很想你……老师，我能抱抱你吗?”
我还能说什么，我张开双臂，她紧紧抱住了我说，老师，毛笔那次您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抚着她单薄而柔软的小小的后背，像抱着一朵早春娇嫩的花，像抱着一只毛茸茸的雏鸟，心里有千般怜惜万般感慨，涌至眼前成一片清清的水雾。
这两件事我自感惭愧和对学生相欠太多，可是也只能渐渐释怀，欠她们的，我只能还给以后的学生。我提醒自己，孩子们的心远比老师更宽容，可是不能因此而随意惩戒伤害他们，惩戒，一定要慎重，至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是可爱的值得爱的。惩戒从来不是目的，爱才是。让我们的所有教育手段包括惩戒，都带有爱的温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