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长长的茎从乱叶中伸出,末端竟然开出了小碎花儿。
一年一度。如果不是它阻碍了我往洗衣机里放衣物的空间,我可能还没有注意到它。但我实在是不应该不关注它。屋里大大小小十来件盆栽植物,吊兰占据了一小半,这些吊兰里,肯在今年抽根茎出来开花的,也就是它了。
我把新开的这盆吊兰重新摆放了一番,好让它看起来更神气。“万绿”丛中一点白,也属难得。
盆景,我以为自己是喜欢的。这方面,回忆起来,确实不曾受过任何人的熏陶。小时候关于父母和植物之间的互动记忆,都是些实用性的,比如青菜、豆角、茄子、辣椒之类的。如果非要把我这份伪爱好和童年的启蒙关联起来的话,那大概要归功于父母种的蕃茄,以及他们让我种的各类爬藤菜品吧,例如丝瓜、扁豆、黄瓜,以及大型的冬瓜和南瓜等等。
在关注瓜类们何时能长大到可以摘下来食用的过程中,植物们发芽、生长、开花、结果的每一次变化,大概就是让我开始喜爱盆景的原因。种在外面的东西不能拿到屋子里来观赏,而大多数的品种又大到屋里根本容不下,于是我开始寻找室内种植的植物,找些容器来种。现在想想,小时候确实是闲的慌,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也许是有过的,但我印象不深。对小孩有吸引力的节目实在是不多。)想要去顽皮,面对的目标也只是大山,泉水,各种植物和小动物。所以竟和栽种植物结下了缘分。
这缘分绝对和文人墨客的情怀无关。小小少年,没有任何情怀。纯粹就是对生命的一点好奇心吧。
印象深刻的盆景,是一树,一山水。几十年过去了,我还想像得出它们的样子,这实在是难得-与它们同期的小学同学,我可是一个名字也想不起来了。
树,是一株石榴。它的来历也还记得很清楚。来自于职工宿舍楼下方的石子地里。或许是楼上某个人吃完石榴把籽吐到了地上吧,三三两两的石榴树苗,桔子树苗,还有其它的小树苗,是很容易找到的。选择石榴,是因为熟悉它的叶子,住在农村的时候,院子里有。
盆,是家里用坏了的搪瓷脸盆。盆底不止一处锈蚀,穿孔后,经过锡补后,用一段时间会再次穿孔,家里就会放弃它,就成了我的花盆。我不记得是不是去集市上看过花盆,多半是没有的。对于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说,就地取材是我能想到的办法,购买的概念,几乎没有。盆的花色,是白底红色图案系列,画的应该是鲤鱼和牡丹之类,回想起来,之所以它被用到实在不能用了才废弃,原因可能不权权是母亲节约,那有可能是因为这个盆是他们结婚时的家当吧。
土,是最不缺的。宿舍楼外面除了楼周围二三米的范围内做成了水泥地面,其它地方都是石子铺的泥土地。当然如果走远一些,离开楼的范围,那就是山、地、田,土壤无处不在。我最喜欢取土的地方,是靠近宿舍锅炉房一带,那里倒有煤渣,和着黑土一起,既透气,又有营养。
盆底漏洞处,铺上碎瓦片,或者是扁平的石头,再把土倒进去,把小树苗栽好,浇透水,土的最上面再铺上一层小溪边捡的奇形怪状的花色石子儿,往窗台外面的铁架子上一放,一盆全天然取材,不耗费任何家庭财力的盆景,就生产出来了。
它长得很好。要过几年开花倒是忘了,反正时间不长。记得第一次看到小树上挂了几个花苞的时候,心里非常的兴奋: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型的石榴树哇!树干大概只有铅笔粗细,高度也不过几十厘米,却像从前院子里看到的大石榴树一样开花、结实,太奇妙了。
后来,视野增长了,才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任何植物,只要供给它们生长必需的条件,它就能按自己的意思开花结果。盆里土壤少,生长空间受限,它就长成迷你的样子。如果把它还给大地,它就敢重新恣意地长成几米高的石榴树,结出拳头大的石榴果。
当然,我盆景的石榴果最大的只有拇指大小,成熟的时候,我招呼小伙伴们来分享,啊,真的不好吃,不甜,涩。还有,籽儿实在是太小了。
从植物栽培的角度看,我给盆景石榴的营养太少了。没有肥料,只有几个空蛋壳压在土表面上(我一直不觉得这有什么用,但这个方法是老母亲亲自传授的,不容置疑),另外就是土里被我放养了几条红蚯蚓,仅此而已。它自然结不出大果实。
这盆石榴,在我的窗台上度过了好几个春秋。后来它的主干增长到了比大拇指还粗,只是高度上并没有变化太多。搬家的时候,我没有带走它,一来是因为盆底快要烂穿了,二来,我总是觉得,它应该是属于这片地方的生命。我把它移植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那里罕有人至。
三十多年后,我去看过它。它比我胳膊还要粗了,树上石榴果实累累。因为没有到成熟的季节,我没有尝到它结出的石榴的味道。它也并不会认识我,毕竟,那几年我以为的漂亮的盆景,对它而言,是一种狠心的禁锢。
所以,它不给我它的甜美。理解了。我对它笑笑,抚了抚它粗糙的树皮,与它永别了。
人过中年。这些年,住处换过几次,每到一处新居所,都要花上一笔绿植费。也就是从有了自己的房子开始,我才真正地明白,我并不是个懂得盆景,愿意为它们花很多精力的人。
盆景于我,不可或缺,却又被我忽视。原来房子里的盆景,十几年过后,还存活着并繁殖得茂盛的,全是些吝于开花(耐旱)的品种,惭愧,名称也叫不上来。有几盆仙人掌,倒是认识。那还是用种子种出来的-许多年前朋友送的,据说是出国玩带回来的,某国的特有品种。一大把种子撒下去,最后成苗估计十来株的样子,后来被我分盆了。现在它们倒是茁壮的很。
新家里的盆景,渐渐也呈现出了适者生存的结果。喜阳的,比如薄荷、山茶、金桔之类的,早就自绝于高楼了。我能提供的,只能是把它们放到阳台上阳光最多的地方,至于阳光不够,那实在太阳和建筑设计师二者的问题,我改变不了啥。
于是家里倒成了绿意盎然的样子。喜荫耐旱的几样植物成了局部小环境进化的胜利者。绿萝、吊兰,还有两种仍然说不上名称,再次惭愧。
吊兰,从当初一小株(丈母娘家折来的)发展到现在,已好几盆了。几年前那棵小母株,长得大到小花盆装不下了,被我移植到了外面马路旁一棵大树下,原以为给了它自由生长的机会,可没想到,被人家维护公共绿化的人视为异类,剔除了。
前年移栽新盆的小吊兰,又长大了。现在开花的就是它。它是我目前拥有的唯一的花儿。
困惑我的是,它再继续长大,我该把它移植到哪儿去呢?这是一个值得我去观察,去寻找的问题。
因为我不想禁锢它太多年。不想看到它最后枝叶满盆,却瘦弱无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