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瑞士］弗里德利希·迪伦马特
荒诞和象征，是迪伦马特小说的主要特点。不过他的小说并不晦涩，通常都有比较明确的主题和比较完整的情节，甚至还有紧张的戏剧性冲突。本篇是迪伦马特短篇小说名著，写一名大学生乘火车返校，火车经过一条隧道时他觉得不对头，因为这趟火车他坐过多次，知道这条隧道并不长，两三分钟就能通过，而这次，火车在隧道里急速开了25分钟，竟然还没有出隧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就去问列车长。列车长没有解释，但好像也觉得很不安。大学生要求紧急停车，但车厢里的紧急制动装置全都失效。于是，列车长打开车门，带着大学生，顶着强烈的气流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从车厢外面攀爬到前面的机车里去。近来机车大学生大吃一惊：机车里根本没有司机，火车是在自己行驶，时速高达150公里，而且还在增速。他问列车长，这是怎么回事？列车长好想知道这事，说死机已经跳下去了，他自己之所以没有跳，是因为他认为跳下去也没用。这时，火车的时速已增至210公里。更可怕的事，机车里所有的操作系统全都失灵，火车就像一头脱缰的野牛，在漆黑一团的隧道里狂奔。列车长说，他要回车厢去，那里大概以乱成一团了。但210公里的时速还能回去吗？他几次努力，均告失败。对此，大学生明白了：什么都不用做了，既然火车已经失控，车上的人只能听天由命。
显然小说的情节是荒诞的，而及象征性含义又有相当明确：那列失控的火车是世界的象征；车上的乘客，以及司机、列车长和列车员，均为世人的象征：他们中有的人知道这个世界已经失控，有的人还设法逃避（尽管逃避的结果如何，谁也无法预料），而大多数人呢，还浑然不知。简单说来，小说的主题是：这个世界就像一列失控的火车在一条没有尽头的神秘隧道里疾驰，前面是什么，是福是祸，只有上帝知道。这一主题，其实作者你借主人公之口加以点名：小说最后主人公说：“上帝叫我们跌落，我们就只好往他那儿冲过去。”
形式方面，这篇小说最大的特点是全篇没有分段，所有词句不间断的连在一起，有意使读者读得喘不过气，以此提醒读者：你也坐在这里火车上，你也应该感到紧张。
这个男人24岁，胖墩墩的身材。他看得见掩藏着的恐惧东西（这是他的才能，兴许是他出众的才能），为了不使恐惧的东西挨近向他靠拢，哎把自己脸上的洞洞闭塞起来，因为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正是从这些洞洞眼里涌进去的，他是如此这般闭塞的，抽着雪茄烟（巴西的10支装奥尔蒙德牌），眼睛上又罩着一层墨镜，并且在耳朵里塞了棉花团。这个小伙子经济上还依靠父母供给，在离家两个小时旅程的一所大学里学习，读书没有明确的目的。有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他搭了一班17点50分开出、19点27分到达、经常乘坐的列车赴校，第二天他要听一堂讲座，他已下了决心去装装样子。离家的当儿，碧空万里无云，太阳撒下一片阳光。盛暑夏日，天气晴朗，列车在阿尔卑斯山和汝拉山之间奔驰，掠过许多富裕的村庄和小城，随后又挨着一条大河隆隆向前，行驶不到20分钟时间，刚刚越过布格多夫，就钻进了一条短隧道消失不见。列车里，旅客拥挤不堪。这个24岁的年轻人，是从前面上车的。他使劲地往后面挤过去，汗流浃背，有点傻乎乎的样子。座位上的旅客挤得紧绷绷的，还有好多人坐在箱子上，二等车厢挤满了人，只有头等车厢空些。车厢里挤满了新兵、大学生、一对对情侣和一家家男女老少都出来的游客。他拼命从这混乱的人群中挤过去的时候，被列车颠簸的晃来晃去，时而撞着这个人的肚子，时而又碰到那个人的胸脯。他在三等车箱找到了座位，空着的座位还不少，一排长椅上甚至只坐了他一个人。这是最后一节，列车通常是不挂车厢的。在这间关上门的包厢里，有一个比他还要胖的旅客坐在他的对面，在独自下棋。冲着走廊的那条同样长度角落里，坐着一个红发姑娘，他在阅读小说。他坐到窗口，刚点上一支巴西十支装奥尔蒙德雪茄烟，隧道已迎面出现在眼前。他似乎觉得这条隧道比往常延伸得更长些。一年来，差不多每个每个星期六合星期日，他都穿过这条隧道，已经多少趟走过这条路线。不过他就是从来没有细细地端详过它的容貌，而对它始终只是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而已。虽然有几次，他打算聚精会神地注视一下隧道，可是他每次到了那里有掠过其他的念头，以至一眨眼进入黑黝黝的洞里并未发觉，等他决定观看隧道时，列车已急速而过。这条短隧道是在一点点长，列车急闪地掠过去了。由于在进入隧道时，他没有想到隧道，眼下，他也就没有摘到墨镜。炽热的阳光刚刚还照耀着大地，沐浴着阳光的山丘、丛林、远处蜿蜒起伏的汝拉山脉、城镇的房屋染上一片金黄的颜色像是用金子铸就。一抹晚霞燃烧得万物闪闪发光。现在它随着列车突然闯进黑洞洞的隧道，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眼下似乎觉得通过睡觉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要来的长一些。因为隧道很短，没有开灯，车厢里一团漆黑。玻璃窗上时刻都会显现出百日的微光，而且急闪地豁达明亮，迸射进来强烈的金色光线。可是车厢里现在仍是伸手不见五指，于是他摘下墨镜。在这刹那间，姑娘点上了一支烟卷。在火柴的亮光下，看到她因为无法继续阅读小说，脸上露出老路的神色。他看着手表的荧光表面，现在是六点十分。他靠在车比壁和玻璃窗之间的角落里，思考他拿那杂乱无章的学业。谁也不会相信他的尊严，明天他得去听专题报告，恐怕不能参加了。（他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一种掩饰行为，企求在他这样做的情况下获得镇静，然而不是那种切实的镇静，而只是要得到一种隐约约阵痛的感觉。他为摆脱面临的恐惧，用脂肪填满自己，嘴上衔着雪茄，耳朵里塞了棉花团。）他又看了一次夜光标，现在是六点一刻，但是列车还行驶在隧道里。这个情况把他搞糊涂了。虽然车厢里打开电灯，明亮起来，红发姑娘可以继续阅读小说，胖先生也好再独自下棋了，玻璃窗反映出诊节车厢的情景可是窗子外面任然是黑洞洞的隧道。他走进通道。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浅色雨衣，脖子上围着一条黑色的围巾，在通道里来回踱着方步。他感到纳闷，在这样的天气干嘛还要围上围巾。他又向列车的另一节车厢瞟了一眼，旅客在看报和相互闲扯。他又重新回到自己原先的角落里，又坐了下来。现在随时随刻，任何一秒钟时间，也车都可以穿出隧道。现在手表上的指针一块要知道六点二十分。他后悔过去很少流星注意这条隧道。他悻悻然地后悔过去很少留心注意这条隧道，这次通过隧道已经持续了一刻钟时间。要是按照列车行驶的时速计算的话，这可是一条了不起的隧道，瑞士的那些最长隧道中的一条隧道。他一时迷惑不定，从家乡出来有这么一条车行分钟的了不起的长隧道，因而疑惑搭错了列车。他于是询问下棋的胖子，这是否是开往苏黎世的一班车。回答是肯定的。年轻人喃喃地说道，他可完全不知道线路的这段上有这样长的一条隧道。胖子正在艰苦的思考一着棋，他两次被打断了思路，显得有些恼火，悻悻地回答道，瑞士的隧道就是多，特别的多，他尽管是第一次上这个国家，但迅即注意到这个特点，他在一本统计年鉴上也看到过“没有一个国家比卫视有更多隧道”这句话。胖子这时不得不向他表示道歉，确实非常遗憾，因为他正在专心研究尼姆措维施防御理论的一项重要问题，不好再考虑别的事情。夏季的人很礼貌地、但非常明确地做了回答。年轻人知道，别再指望从他那里得到答复。这当儿，列车员走进来了，他感到非常高兴。他深信，列车员可能会对他的车票提出疑问。列车员身材瘦削，面色苍白，给人的印象，像对座的姑娘那样神经质。列车员首先检验了那个姑娘的车票，提示她应在奥尔滕转车。这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并为感到所有希望成为泡影，他坚信自己是乘错了车次。他嘴里衔着雪茄烟，说道，他应该上苏黎世，大概补车票。列车员验过车票后，告诉他没有乘错车次。年轻人激怒地、并且态度相当坚决地高声叫喊道：“但是我们还行驶在隧道里！”现在，他下决心一定要阐释清楚这个困惑不解的情况。列车员解释说，列车现在沿着赫尔措根希赫湖行驶，向兰根塔尔接近。“这不错，先生，现在是六点二十分。”但是列车你在隧道里行驶了二十分钟，年轻人坚持他肯定的事实。列车员茫然地瞪眼望着他说：“这是开往苏黎世的列车。”他一边讲着一边向窗外看看。“六点二十分。”他重复的说了一遍，这时他显然有点不安的样子，“一会儿就到奥尔滕，十八点三十七分到达。”就要变天了，变得这样骤然，天色一片黑暗，兴许是一场暴风雨，嗯，暴风雨要来了。“扯淡。”那个潜心研究尼姆措维施防御理论的人插进来说。列车员一直没有注意到他手里伸过来的车票，使他很气愤。“扯淡，我们正在经过一条隧道。可以清楚看见像花岗岩班的岩石，全世界大部分的隧道都在瑞士，我在统计年鉴上看到过这点说明。”列车员最终接过下棋人的车票，并且再次以差不多恳求的语气确定这是开往苏黎世的列车。在这样情况下，这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提出要见列车长。列车员回答他，列车长在前面，并且又说了一遍，夜车是开往苏黎世的，按照夏季运行时刻表还有十二分钟就在奥尔滕停车。他每个星期要跑三趟这次车。年轻人拔脚就上前去。他重新又走回去的这一段同样距离，比他先前走过来的时候还要费劲，列车里的乘客拥挤不堪。列车风驰电掣般奔驰，由此引起的轰鸣声叫人战栗，于是他把上车后取掉的棉花团又重新塞进耳朵里。年轻人从旅客们面前走过去，看到他们保持着安详的神色，这班车跟他平常星期天下午乘的列车毫无两样，他没有看到一个惊慌失措的旅客。在一节二等车厢里，一个英国人站在过道的窗口旁边，他脸上洋溢着愉快的神色，用烟斗在窗子玻璃上轻轻叩敲着拍子。“辛普龙。”他说着。餐车里顾客满座，照理说那些旅客和端着维也纳煎肉排及米饭的侍者总会有一个人对着条隧道引起注意的。年轻人在餐车的出口处找到了列车长，他是从背着了一支红色公事包上辩识出列车长的。列车长问道：“您有何吩咐？”列车长是个大高个子，态度冷静，黑色的上髭经过一番细致的修饰，带着一副夹鼻眼镜。“我们在这一条隧道里已有二十五分钟。”年轻人说。列车长并没有像年轻人所期望的那样，朝车窗哪儿瞧瞧，而是转身跟侍者说道：“给我一盒十支装的奥尔蒙德牌烟，我要抽跟这位先生同样牌子的烟。”但是侍者未能能满足这个要求，因为没有这种牌子的雪茄烟。这使年轻人有了谈话的机会，感到非常高兴，他递给列车长一只巴西烟。“谢谢，”列车长说道，“车子停靠奥尔滕的时间，几乎连买包烟的时间都没有，因此您敬我一支烟，叫我非常高兴。抽烟可是个重要的事情，我可以请您跟我来一趟吗？”他领着这个二十四岁的小伙子走进餐车前面的行李车。“往前还有机车，”他们走进行李车后，列车长说道，“我们现在呆在列车的最前面一节。”行李车里昏黄的灯光，微弱得没有照亮车厢的大部分地方。车侧的拉门上了锁，仅是透过一只铁格栅的小窗看得到黑洞洞的隧道，四周堆放着行李，好多的行李上面还贴着旅社的标签，另外还有几部自行车和一辆婴儿车。列车长将红色公事包挂在一只钩子上。“您有何吩咐？”他在问了一遍，但是并没有朝年轻人看一眼，而是从公事包里拿出一本本子，开始填写表格。“我们打布格道夫就近了这一条隧道，”这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坚决地回答道，“我熟悉这条路线，每个星期我都在这条线路上跑个来回，这条线路里可没有这么长的一条隧道。”列车长继续填写表格。“先生，”他终于开口了，并且向年轻人走过去，挨近得差不多碰到身体，“先生，我对此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不知道，我们是怎样进入这条隧道的。我对此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不过我要提请您认真考虑的是，我们是在轨道上运行，那么隧道也就必然会同像一个地方。没有什么情况说明隧道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当然，除非是最倒霉有个镜头。”列车长嘴里叼着一只巴西的奥尔蒙德派牌雪茄烟，一直没有抽，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但语调是如此凛然，如此清楚，如此明确。尽管行李车里比餐车里还要轰鸣震耳，但可以清楚地听见他讲的话。“我请求您停车，”年轻人不耐烦地说道，“我不理解您讲的话，如果您对这条隧道的眼前情况解释不了，觉得有点不对头的话，你就应该停车。”“停车？”列车长拖长音调反问的说着，肯定他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他和上簿子，将它放进红公事包里。挂在钩子上的红公事包伴随着本子的震动来回摇晃着。随后，列车长漫不经心地点上雪茄烟。年轻人问，他好不好啦紧急制动闸并且要抓住他头顶上的拉手。就在这一刹那间，他踉踉跄跄地迎面爹跌撞到车壁上。一辆婴儿车翻滚到他身上，堆着的箱子也向他这边倒过来。列车长也向前叉开双手跌跌撞撞地在行李车里往前冲去。“车子在往下溜滑！”列车长叫着，并且紧挨着这个二十四岁的小伙子压贴在车皮的前壁板上，但是飞速滑驶的列车并没有发生预料要与岩石相撞的情况，没有发生车子撞毁以及车皮互相碰撞成一堆的情况，隧道倒好像反而重新平坦地伸展开去。车厢另一头的门自动打开了，餐车里，旅客在明亮的灯光下面相互敬酒，随后，车门又自动撞上。“您上机车去！”列车上说着，并且以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这个二十四岁的小伙子。蓦地，他以罕见的威慑神色紧紧盯着他的面孔，随即他打开他们压贴在前面车必胜的门。一股猛烈的灼人的气流的以巨大的威势扑向他们，飓风的压力再度把他们撞压在车闭壁上，车厢里一片令人站栗的轰隆声。“我们必须向机车爬过去！”列车长冲着年轻人的耳朵大声叫喊，即使这样喊叫也几乎听不清说的什么，随即在长方形的门口消失不见了。从车厢门口可以看到机车的那些耀眼明亮、左右晃动着的玻璃窗。这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即使没有理解爬过去的意义是什么，他也坚决跟着爬了过去。他攀登到两边铁栏杆的平台甲板上，巨大的气流风力已减弱下来，这不可怕，可怕的是隧道的岩壁靠得非常贴近，他在向着汽车运动过去的时候，虽然不得不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向着机车那边，并没有去察看隧道岩壁，但是感觉得到岩壁。车轮滚滚，风声狂啸，使他感到，他好似流星闪过一般地冲向一个石头世界。沿着机车的边上是一条侠道，上面有一圈一样高度的铁栏杆扶手，盘旋在机车的四周。不用说，这就是机车的走道。到那边须纵身一跳，他估计有一公尺距离。他就这样一把抓住了机车的扶手，身子帖着机车，沿着走道向前挪动。他在抵达机车旁测时，这段走道使他毛骨悚然。现在他完全被咆哮着的风压得动弹不得，而被机车的灯光照的一清二楚、骇人的岩壁就从他身边掠过。只等到列车长把他从一小扇门里托进机车，他的性命才算得救。年轻人已经疲力竭，他身体贴着机车的板壁。列车长已把门关上，庞然大物的车头的钢板车壁隔绝了轰隆隆的响声，机车内顿时安静起来，几乎听不到喧嚣的声音。“我们把巴西的奥尔蒙德也丢掉了，”列车长说道，“在爬行前，点上一根烟是不聪明的，不过烟支很长，要不装在烟盒里，带在身上是很容易折断的。”年轻人很高兴，在离开岩壁的恐惧边缘后，把他的思路转到了别的方面去，使他回想起半个多小时前的那种日常生活，回想起年年月月这种永远是一个模样的生活（说它是一个模样，是因为他现在面临的是刹那间的情况，面临坍塌，面临地球表面突然出现裂口，面临骤然坠落进地心的情况）。他从上衣的右边口袋里掏出棕色烟盒，再次向列车长敬了一只雪茄烟，自己嘴里也叼上一根，列车长划了火，他们小心翼翼点上了烟。列车长说道：“我特别喜欢奥尔蒙德牌烟，不过这种烟必须不停地抽吸，不然就熄灭了。”这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听了这番话感到困惑不解。他发觉，列车长还不情愿考虑隧道问题，这条隧道直到现在还没有个尽头（直到现在也还存在一种可能，就像突然结束一个梦幻一样，隧道也有可能突然结束）。“十八点四十分，”年轻人看看夜光表说道，（现在我们是应该到奥尔滕啦。）同时，他还想到了不久以前的丘陵和森林披上一层金黄色落日的余晖。他们依靠着机车的车壁，站在那里抽着烟。“我叫克勒尔。”列车长说着，同时抽着巴西烟。年轻人不让步并且说道：“在汽车上爬行可不是闹着玩的事，至少对我来说，是不习惯这号事情的。因此我想知道，您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列车长的回答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他只是想给自己有考虑问题的时间。“考虑问题的时间。”二十四岁的年轻人重复了一遍。“嗯。”列车上说。情况大概也就是这样，他又重新抽他的烟。机车好像又往前倾斜。“嗳，我们可以上驾驶室去。”克勒尔建议道。但是他迟疑不决，还是倚着机车的车壁没有动脚。年轻人已沿着走道向前移动，他打开驾驶室的门，停住了脚步，向现在也走过来的列车长喊道：“没有人，驾驶室里没有人。”他们走进了驾驶室。汽车以惊人的速度奔驰着，摇晃不定。它以这样的速度强行拉着列车连同自己不断向隧道深处奔去。“看吧！”他扳了几根操纵杆，拉了紧急制动闸。可是机车并没有听摆布。克勒尔确信，在迅即发觉这段路线上的异常情况时，已经采取了一切措施进行刹车。可是机车照样向前奔驰。“汽车将一个劲儿地奔下去了，”这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指着速度表回答道，“150，列车开到150公里时速没有？”“我的上帝！”列车长喊道，“列车可从来没有开过这么快，时速最高记录是105公里。”“105公里，没错，”年轻人说，“列车的速度还在加快，现在速度表上已是158公里。我们要摔下去了。”他走向玻璃窗前，但是立不直身体，脸被紧紧要在玻璃上，现在，速度已达到危险万分的程度。“司机上哪儿去了？”他喊叫着，直蹬蹬地望着被强烈车头前灯照射着的迎面岩石，岩石飞蝗般冲着他溅射过来，又想他的头顶、脚底和驾驶室两侧滚去，消失不见。“他跳车了！”克勒儿掉头高声大喊。他坐在地上，现在只是用脊背抵地住配电板。“什么时候跳的车？”这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固执地问着。列车长一时拿不定主意，他重新有点上烟。因为列车越来越倾斜，把他的头低到脚后跟。“进隧道五分钟后。”随后他说，“行李车里的那个人也已经跳车了，再想玩就这个局面以后无意义。”“那么您呢？”二十四岁的年轻人问。“我是列车长，”克勒尔回答道，“而且我一开始就没希望活命的。”“没希望。”年轻人重复了这几个字，他已蜷伏在驾驶室的玻璃挡风板上，面孔对着深渊。他想：在我们还呆在车厢里的时候，我们不知道，一切就已经完蛋了。“在我们看来，好像毫无发生异常的情况的时候，我们已掉进了通向地心深处的竖井，我们现在像一帮恶徒一样坠落进深渊。”列车长高声叫喊，他必须往后面去。“列车里将要发生一片惊慌，大家都会拥到后面去。”“这是肯定如此。”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回答说，他还想到那个下棋的胖旅客，那个阅读小说的姑娘和她那一头的红发。他把剩下的几盒巴西的几十支装奥尔蒙德牌烟递给列车长。“拿着吧！”他说到道，“在爬过去的时候，会又将烟丢掉的。”列车长站了起来，使劲地爬到走道口，并且问道，他是否就不回来了。年轻人望望那些毫无意义的仪表，又瞅瞅那些在驾驶室闪烁灯光照耀下的银白色的操纵杆和开关。这些玩意儿显得多么令人可笑。“210公里，”他说，“我不相信，在这样速度的情况下你能够攀登到我们头顶上的那些车厢里去。”“这是我的责任。”列车长嘶喊着。“这是肯定的。”24岁的年轻人回答说，他没有别转脸去观看列车长的这项毫无意义的行动。“我至少得试一试！”列车上再次地喊叫着。现在他在走道中一向上趴了好大一段距离，用双手和两条大腿顶着金属车壁。但是机车距续往下沉，以巨大的坠落速度向地形冲去，向万物的终点冲去，以至列车长在这条竖井里直接悬挂在24岁年轻人的上面，而在汽车最底层的年轻人则躺倒在驾驶室的银色的窗子上，脸向下，四肢无力。列车长坠落下来，跌在操纵杆上，血流如注，躺在年轻人的旁边并且紧紧抱着他的肩膀。“我们应该怎么办？”列车长冲着24岁的年轻人的耳朵高声喊叫，迎面向他们擦过的隧道岩壁发出的呼啸声实在太响了。现在年轻人的肥胖身躯已一无用处，也不用再进行保护，僵直地躺在把他跟深渊隔住的挡风玻璃上。他用生平第一次睁得这样大的双眼，透过挡风玻璃，目不转睛的张望着深渊。“我们应该怎么办？”“没有任何办法。”年轻人严酷地回答说。他没有转过脸去，避而不视死亡的场面，然而并不是没有鬼怪般的快活景象：配电板被打碎了，他的碎玻璃溅落到四处地方；塞在耳朵上的两个棉花球被不知从哪里涌进来的一股气流（挡风玻璃上出现了第一道裂痕）一下子刮走了，像疾飞的箭矢一样，从他们的头上掠过，向着竖井的上方飞扬而去。“没有任何方法，上帝叫我们跌落，我们就只好往他那儿冲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