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生命比喻成一颗恒星,欲望就像恒星内部时时刻刻进行着的核聚变。这激烈的变化奔涌冲突,让生命在不稳定的状态中不断发展和自我超越。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没有了欲望,生命也就会坍缩。
人和其他动物一样,都具有自然性(本能性)欲望,这种欲望有强大的能量,既维持生命的存在,就像杰克伦敦《热爱生命》中的主人公,紧紧抓住求生的欲望;也延续生命的发展,当个体的生命淹没在浩瀚的时间长河中,生物会不停的繁衍下去,让生命之火生生不息,也就是生物的性本能;同时还完成生命的超越,一方面将这些欲望赋予某些形式,逐渐发展成艺术,另一方面人在欲望的驱使下不断地去满足和生成,最终创造出文化型社会。
而文化性社会的创立有促成了社会性欲望。这种欲望是本能性欲望被支配于人的能动的意识之下,在外部的社会结构网中不断地反应和刺激。
然而随着文明的不断发展,尤其是商业社会的建立,社会威权通过各种形式造成了人的异化。人既是自己欲望的主体,也是他人欲望,尤其是社会欲望的客体。我们不再由自己的选择去生活,而是由社会告诉我们,你要升职加薪、功成名就,你要选择这个品牌的衣服,因为它是精英的代表。人丧失了对欲望的能动意识,成了欲望的奴隶。人依然活着,只是已经逐渐丧失了生命力,就像一颗白矮星,无法在发光发热。
斯特里克兰德也曾是一个过着平庸生活的人,但是生命的能量已在他的身体里不断酝酿,终于有一天破土而出,就像“我”在巴黎见到他时,感到“一种猛烈的力量正在他身体里面奋力挣扎”,“这种力量非常强大,压倒一切,仿佛违拗着他自己的意志,并把他紧紧抓在手中”。斯特里克兰德感到只有一个途径可以宣泄这股力量,他“必须画画”。从此他抛弃了几乎一切社会性欲望,他不在乎自己的语言给别人带来的感受,也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他的画,他抛弃妻子、夺取恩人的爱人又将她抛弃,做着各种违背社会礼仪的事。但同时自然性的欲望又在他身上不断的放大,他“一直在同各式各样的艰难困苦斗争”,“对于大多数人无法忍受的事,他却丝毫不以为苦。他完全不关心生活上的安乐舒适”,以及后来跟尼克尔斯船长到处谋生,展现着无比强烈的生的愿望;他不需要爱情,因为女人总是会为他加上自己的社会性欲望,“除了谈情说爱不会干别的”,他不想成为别人欲望的客体,他有时候确实“需要一个女性”,但是“情欲一旦得到了满足”,就“准备去干别的事了”;除此之外,他试图把所有的生命力都表现在画布上,“奋力创造自己心灵所见到的景象”。
于是斯特里克兰德把目光瞄向了原始的生命力,人类最初最本质的存在,那面对广阔自然和无边宇宙的敬畏和热情、神秘和狂欢。人的生命力被文明压抑了太久,需要这充满狂野的原始力量来打破一切,从内部完成一次生命的爆发,实现最终的超越。而这一切就表现在他的艺术中。
“如果能够这样比较的话,或许一个人看到开天辟地之处就是怀着这种欣喜而又畏服的感觉的。这幅画具有压人的气势,它既是肉欲的,又充满无限热情。与此同时它又含着某种令人恐惧的成分,叫人看着心惊肉跳。绘制这幅巨作的人已经深入到大自然的隐秘中,探索到某种既美丽、又可怕的秘密。这个人知道了一般人所不该知道的事物。他画出来的是某种原始的、令人震骇的东西,是不属于人世尘寰的。库特拉斯医生模模糊糊地联想到黑色魔法,既美得惊人,又污秽邪恶。”
“他的画奇异而怪诞,好像是宇宙初创时的图景——伊甸园,亚当和夏娃……是对人体美——男性和女性的形体——的一首赞美诗,是对大自然的颂歌;大自然,既崇高又冷漠,既美丽又残忍……它使你感到空间的无限和时间的永恒,叫你产生一种畏惧的感觉。他画了许多树,椰子树、榕树、火焰花、鳄梨……我仿佛看到它们都有了灵魂,都各自有一个秘密,仿佛他们的灵魂和秘密眼看就要被我抓到手里,但又总是被他们他逃脱掉。那些颜色都是我熟悉的颜色,可是又有所不同;它们都具有自己的独特的重要性。而那些赤身裸体的男男女女,他们既都是尘寰的,又都是神灵。人的最原始的天性赤裸裸地呈现在你的眼前,你看到的时候不由的感到恐惧,因为你看到的是你自己。”
在最后的壁画中,斯特里克兰德完成了这一切,压人的的肉欲中不是性泛滥那样的颓废,而是饱含热情的生命的昂扬,那大自然中的的种种神秘从遥远的时代就吸引着人类不断探索,你忽然发现了深埋在身体内部的力量,这种力量无比强大,让人惊惧不已。斯特里克兰德终于把澎湃的生命欲望淋漓的展现在自己的艺术中,就像一颗充满能量的恒星,完成了最后的大爆发。
不过,小说毕竟还是有艺术的加工,现实中我们不太可能完全的抛弃掉社会欲望,但是我们可以发挥人的主体性,不被欲望所支配。被社会的欲望压抑的太久,我们也需要涌起澎湃的激情,用人的生命力量打破精神和肉体的桎梏,完成生活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