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个星球上,每天都要发生许多变化,有人倒霉了,有人走运了;有人在创造历史,历史也在成全或抛弃某些人。每一分钟都有新的生命欣喜地降生到这个世界,同时也把另一些人送进坟墓。这边万里无云,阳光灿烂,那边就可能风云骤起,地裂山崩。世界没有一天是平静的。
可是对大多数人来说,生活的变化是缓慢的。今天和昨天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明天也可能和今天一样。也许人一生仅仅有那么一两个辉煌的瞬间——甚至一生都可能在平淡无奇中度过。
不过细想起来,每个人的生活同样也是一个世界,即使最平凡的人,也得要为他那个世界的存在而战斗。从这个意义上说,在这些平凡的世界里,也没有一天是平静的。
普通人时刻都在为具体的生活而伤神费力,尽管在某些超凡脱俗的雅士看来,这些芸芸众生的努力是那么不值一提。
一
世界上有些人因为忙而感到生活的沉重,也有些人因为闲而活得压抑。人啊,都有自己一本难念的经,可是不同处境的人又很难理解别人的苦处。
这是苦难的现实。
即使人的心灵伤痕累累,也还得要去为现实中的生存和发展而挣扎。
这样说起来多少有些悲伤。
集体散伙了开始搞生产责任组,润生担心田福堂的身体也怕他被村民笑话,不准备教书,开始回家劳动了。“坚强的田福堂趔趄着身子关住门,然后一头扑倒再土炕上的被堆里,咧开嘴无声的哭了……”
田福堂这个强人,气管炎愈发严重,在眼前的社会里,看到了自己的渺小,“他已经屈服于现实,也承认了命运对他做出的这种安排。”每当他没命咳嗽的时候,他悲从中来,双膝跪地,祈求上苍让他好好出两口气。他耗尽了所有力气,在土地上拼命挣扎,也没有耕完地。“命运啊,真是冷酷无情,竟把一位如此强悍的人折磨到了如此地步。”
少安去县城包活儿拉砖没有住处,被指派到“还不如一个狗窝”土窑,却还被窑主收了租钱,城里市民为何如此心黑没有人情味?少安忍不住骂了一句王八蛋。但就是这个破窑洞,里面系着骡子,兰香和少安每天蹲在敞口子窑洞里,有滋有味的吃他们的晚饭。“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能想到,在这样一些地方普通人所过的那种艰辛生活呢?”
王满银这个王八羔子把一起卖塑料表的“南洋女人”带回了家,还不知羞耻的睡在同一个炕上,可怜了兰花!兰花看出了猫腻,去公社举报这个南洋女人,可是一听到要绑王满银,赶紧放弃举报回家了,她舍不得他受罪。她痛苦得在河边吞下了老鼠药(幸好是假的)。这个善良又苦命的女人!(少安狠狠教训王满银的场面真是让人解气!)
郝红梅因为曾经偷手绢的事,和顾养民吹了,也已经结婚生孩子了,但男人打土窑被压死了,如今一个人带着孩子,家里一贫如洗,摆了一个小摊儿卖羊肉水饺。
田润生的爱情发芽了,他对郝红梅的同学之情渐渐发展成喜欢,但父母死活不同意他和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在一起,他懦弱,不敢反抗,但内心对爱情的向往又那样浓烈,他痛苦。
金波这个好小伙,在部队偶然间听到一个女孩唱的藏语歌,便被迷住了,甚至还和那姑娘一唱一和。他冒着风险溜出营房,见到那位藏族姑娘,他哭了。金波受到了惩处复员了,也没再见到那个姑娘。他的爱情就这样完结了。
向前一心一意爱着润叶,尽管她不爱他,甚至不搭理他,不跟他说一句话,但他始终不离婚。他整起愁苦,借抽烟喝酒来麻痹自己。人啊,为了爱一个人,那是会发疯的呀!“噢,润叶,我心上的人!无论你怎样反感我,但你应该知道,我一如既往地爱你。尽管你把我抛在一边,但我永远不会改变热爱你的心意!我对你的等待是无望的,但我还要等待下去,哪怕一直等到我了此残生……”然后,向前出车祸两条腿截肢了。
润叶内心里的痛苦不会少,在婚姻里的无可奈何。对于有些人来说,寻找幸福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摆脱苦难同样也不容易。当向前出车祸后,她毅然决然的认为自己应该承担起一个为人妻的责任——去照顾李向前。李向前是幸福的。可是,人的感情,尤其男女之间的感情,是世界上最难解释的一种现象。
痛苦啊,往往是人走向成熟的最好课程。
二
钱是好东西,它能使人不再心慌,并且叫人产生自信心。
这是事实,不是吗?
在这些激荡的日月里,生活的戏剧常常一幕紧接着一幕,令人目不暇接。社会在变化,生活在变化,人也在变化,没有什么不是一成不变的,包括人的关系。
金波长得挺好看,但是因为是临时工没有正当工作的问题,姑娘们纷纷离而远之。
虽然现在的姑娘们开化了,但婚姻问题上这个最基本的条件很少有人采取无所谓的态度,在中国目前社会里,很多情况下,感情往往并不是男女结合的主要因素,而常常要受其他因素的制约和支配。
曹书记看上了少平,想让他当上门女婿,但是他女儿菊英看不上他,不想找一个乡巴佬,即使自己样样不咋的,也要想一个城里人。
人们!你们怎么能因为贫穷,就以物遮目,而变得如此愚蠢?
少安看着少平挣钱辛苦,而且自己砖窑也需要人手,想要少平跟他回家一起干。但少平拒绝了。
钱当然很重要,这我不是不知道;我一天何尝不为钱而受熬苦!可是,我又觉得,人活这一辈子,还应该有些另外的什么才对……
论钱的重要性!
三
农民啊,他们一生的诗情都在这土地上,每一次充满希望的耕耘和播种,每一次沉甸甸的收割和获取,都给人带来多么大的满足。
这是温暖的瞬间。
集体解散后,田万江半夜悄悄回到曾经他喂养队里牲口的地方,在这里对那些已经被分走的牲口说话,怕它们过得不好,没人心疼。人啊……时间一久就容易产生感情。
少平决定去黄原闯荡,临出发的晚上,“睡梦中,他感觉有人轻轻摩挲着他的头发。他知道这是父亲的手。他一直等中总额泪水通过鼻泪管流进肚子里,才睁开眼睛”。是啊,儿女总是父母的心头肉。
田福堂尽管对孙玉厚一家不太厚道,但看他一个人耕地困难艰辛时,孙玉厚二话没说上前去帮忙。庄稼人的忠厚善良啊,体现的淋漓尽致!
少平打工遇到了好心的曹书记夫妇,结算工钱的时候还给他多算了。但少平没有收,反而因为遇到好主家而退回五块钱,当做帮工,惊呆了夫妇俩。是的,只要自己诚心待人,别人也才可能对自己以诚相待。
少安修建了新窑,父母拒绝搬进去入住,还主动提出了分家。他体谅儿子,不想少安和秀莲吵架;也体谅秀莲,人家分文不收嫁到了这个家吃了不少苦。少安爱这个家,但是一方面是秀莲,一方面是对这个家的责任和爱,“他哭得极其伤心,一腔汹涌的感情无法表达,只能哽咽着反复说不能分不能分……”
少平虽然能忍受自己艰苦的环境,但晓霞悄悄给他的被子换新了,纸条上还写着“不要见怪,不要见外”,可爱至极,也感人至深啊。他们内心的情感一点点热烈起来,并且相拥着约定两年后的今天在同一地点再见。
再苦再难的岁月里,总还有真情。
可是,世界上谁能没有这种情感呢?只是因为繁重的工作和艰难的事业,人才常常把个人的情感掩埋在心灵的深处,而并不是这种东西就丧失掉了。不,这种掩埋起来的个人情感往往更为深沉,更为巨大!
四
他不能甘心在双水村静悄悄地生活一辈子!他老是感觉远方有一种东西在向她召唤,它在不间断的做着远行的梦。
这是少年的梦想。
社会政策改变了,少平如果不是一意孤行外出打工,他在双水村的生活应该会比较惬意,或许辛苦,但在外条件至少比他目前要好。
一个有文化有知识而爱思考的人,一旦失去了自己的精神生活,大痛苦是无法言语的。这些倒也罢了。最使他憋闷的仍然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安排自己的生活。
他不是一个庸俗之辈,他想挣脱,他要去寻找自己的生活。这一切也许并不是梦想,他年轻力壮,只要心里攒上劲,这个目标是可以实现的。
他衣衫行装虽然破烂不堪,但只要不露羞丑,照样可以在这个世界里自由行走,别人连笑话你的兴趣都没有。
他来到了城里,工作极其艰辛,住宿也很简陋甚至不堪,但他从来没有放弃,他就是想让自己活出一个人样来!不靠别人,就靠自己!
人的生命力正是在这样的煎熬中才强大起来的。想想看,当沙漠和荒原用它严酷的自然条件淘汰了大部分植物的时候,少女般秀丽的红柳和勇士般强壮的牛蒡却顽强地生长起来——因此满怀激情的诗人们才不厌其烦高歌低吟赞美它们。
当然,他从来没有忘记读书这件事!
只有一个人对世界了解得更广大,对人生看得更深刻,那么他才有可能对自己所处的艰难和困苦有更高意义的理解,甚至也会心平气和的对待欢乐和幸福。
好兄弟金波和少平一样。
他(金波)最怕过一种安宁的日子,把自己的精神囿于痛苦的内心世界。
他说,人就得闯世事,安安稳稳活一辈子,还不如痛痛快快甩打几下就死了!即使受点磨难,只要能多经一些世事,死了也不后悔!
好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啊!读起来真让人畅快!
少平来到城里,还有一些感悟:
他想起他做活的那家人对他的情义,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人和人之间的友爱,并不在于是否是亲戚。是的,小时候,我们常常把“亲戚”这两个字看得多么美好和重要。一旦长大成人,开始独立生活,我们便很快知道,亲戚关系常常是庸俗的;互相设法沾光,沾不上光就翻白眼;甚至你生活中最大的困难也常常是亲戚们造成的;生活同样会告诉你,亲戚往往不如朋友对你真诚。见鬼去吧,亲戚!
他写信告诉读高中的兰香:
我们出身于贫困的农民家庭——永远不要鄙薄我们的出身,它给我们带来的好处,将一生受用不尽;但我们一定要从我们出身的局限中解脱出来,从意识上彻底背叛农民的狭隘性,追求更高的生活意义。
【以上这段话让我感动不已,这是怎样的见识和眼光,又是怎样的豁达和自信!】
噢,对了,兰香和金秀考上大学了,真好呀!
什么是人生?人生就是永不休止的奋斗。只有选定了目标,并在奋斗中感到自己的努力没有虚掷,这样的生活才是充实的,精神也会永远年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