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十五部武侠小说里有一部关注度并不太大的中篇武侠《白马啸西风》,故事以在哈萨克族长大的汉族少女李文秀十九岁里的成长为背景,讲述了两种文化间的冲突与包容,并最后笔锋又回到了李文秀的爱情,“汉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傥潇洒的少年……但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国人那样固执:‘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
武侠小说终究是大历史背景下的虚构故事,古高昌国之所以被唐太宗派兵西征自南北朝后回归中国版图,涉及到了李唐王朝、高昌国、焉耆国、西突厥在经济和外交上的抉择与掰手腕,这是政治、领土与经济之间的故事,“鹰飞于天,雉窜于蒿,猫游于堂,鼠安于穴,各得其所,岂不活耶”不过是高昌王麹文泰于西域形势转变下转而归顺西突厥的一篇外交辞令。于小说,“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更多只能落足于小说里各种无望而又相思的爱情,“如果你深深爱着的人,却深深的爱上了别人,有什么法子?”
可是这一句“偏不喜欢”,我突然想用在关于色达的虔诚里,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一书中关于佛陀世界的章节里,讲述了佛教与政治结合的演变,宗教艺术世俗化的进程,作者站在无神论的角度,阐述了历代统治者和上层名流对于佛教在政治上和精神上的使用,历经各朝社会现实的百姓如何在佛教里和统治者的手段里安于生活。这种偏于意识形态的文字并不能解释为什么佛教成为中国文化儒释道的一部分,扎根在了中华民族精神理想和日常生活中,以至于《古尊宿语录》中说“语默动静,一切声色,皆是佛事”。你认为佛教是封建迷信也好,导人向善也好,哲理思辨也好,现实中的存在即有其存在的原因,无所谓信不信仰,只是对每一种不扬恶的文化的尊重和包容。
当然,儒释道和佛教是一个太宽广的命题,此文并不阐述。只是在去过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几年后,听闻佛学院将被拆除时,勾起了一丝回忆。确实,可以说佛学院连片的木质建筑容易引发火灾,可以说地处山地有遇到泥石流灾害的可能,可以说选址再建后佛学院会有更完善的规划和设施,甚至可以有其他不便言明的原因,但是在色达佛学院度过的有限的时光里,我看到大多数的修佛者在佛学院里的安心与朴素,还在去往色达的沿途看到一批又一批手摇转经筒徒步去佛学院朝拜的人群,他们虔诚地相信着释迦牟尼。
佛学院的喇嘛(和尚)和觉姆(尼姑)在佛学院的不同地方诵读经文和辩理释义,小孩子又在高原山地中地势较低的地方学习经律论。在小孩子下课的时候,与一个听得懂汉语的藏族小孩交谈,问她为什么小小年纪便到佛学院出家,小姑娘说是她自己对父母提出的请求,因为她自小信佛。年纪幼小的姑娘说不出深刻的道理,而另一位来自东北的中年觉姆说出了她的原因,家庭暴力导致她对婚姻失去信心,出家修佛后得到了心灵平静,并且希望不再堕入六道轮回。在海拔4000余米的高原走走停停,看着喇嘛和觉姆们怀抱经书而过,有来自北京的姑娘放弃了首都的繁华与机遇,皈依在佛学院成为了日日修读的俗家弟子,有不知名的出家人在细雨蒙蒙的山顶坛城虔诚地顶礼叩拜。从腿脚不便的七旬老者,到不足十岁吃着炸土豆的孩童,这里似乎是与都市繁华平行的另一个世界,平常到所有人所需的衣食住行在这里延续,而精神骨髓里是“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你可以怀疑有懒于社会劳作者混于其中,毕竟虽然清苦亦有清苦的物质供给,但是大部分的苦读者和修行者希望在这里灭除贪嗔慢迟疑,解脱生死涅槃境。
宗教当然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政府当然有以行政手段管理宗教的需求,只是对于大多数只是在色达佛学院里潜心礼佛、诵读经文、平静心灵的人来说,入世繁华为方外之物,在这佛学院里与佛相伴便是很好很好的,而其他的与他很远的事物或者说他放下的事物,便是“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这里的“我偏不喜欢”不再是武侠小说里的痴缠爱恋,而是一种人生选择,说这种选择是哲理思辨也罢,或者只是单纯向往西方极乐世界也罢,作为一种自唐宋便完成的与中国儒家文化、道家文化结合的佛教文化,在现代社会中,一种文化,不扬恶、不引发社会动荡、不阻碍现代社会法治和文明进步,即使你不信仰他,但是可以理解、包容和尊重他,如同世间五色再添一色,多一份琉璃光彩。
于此,我只是在听闻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即将被拆除重新规划建设后的一点联想,于联想到在佛学院里真心礼佛的人的人生选择,红色木屋成片连山,在海拔4000余米的高原上经30余年绵延而建,这是一种景观,亦是一种人文,还是一群人的选择。而那年春日,于成都至汶川,至马尔康,至色达,一路的高山险石,又山清水秀、雪山隐现,又高原草甸、牛羊成群,景色在一路的变换中,来到了色达佛学院,在高山之顶观红色连绵成山的信仰景观,感受到了另一种人生,而于这种人生中的人而言,他们身处的便是很好很好的吧。
注:藏传佛教以北传大乘佛教(中原地区的汉语系佛教)为基础,吸收小乘、印度密教和原始苯教的教理,先显后密,显密圆通,现藏族地区大部分藏传佛教为格鲁派,重视戒律和经典。